小满的一番话让张琉辗转反侧了一整夜,他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受,不是难过,也不反感,他只是不好受。
小满见过他濒死的样子——他又脏又虚弱,仅仅站起来都要耗尽他大半的力气;可小满不嫌弃他,使尽浑身解数救了他。他们是过命的交情。
他一辈子都和小满有牵绊,这样的小满喜欢他,他很不好受。因为小满爱他,他却不能去爱小满——如果真娶了小满做姨太太,他就太不是东西了。他认为自己的爱情不值钱,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不能把不好的东西给舍命救过他的小满。
同时,他骗了金子萱,金子萱也和他无冤无仇;虽然目前看来金子萱好像被骗的心满意足。
一夜无眠。
张琉顶着两片发青的眼圈早早的起了床,又早早的开了早饭,然后坐在客厅吸烟。
小刘见自家督理盯着鸡窝式的发型坐在沙发上像是发愣似的吞云吐雾,便忍不住上前提醒道:“督理,现在还早,您要不要再睡一会?到点了我叫您,今儿中午您要去金家接三小姐呢。”
小刘这句话让他像突然回过魂儿似的:“喔,得去金家…昨晚上说好的?这他妈的!那还睡什么睡,不睡了,我洗澡去。”
小刘见他今天有点莫名其妙的暴躁,也不敢多说什么了,默默的转身去浴室放热水。
张琉冲了个澡,驱逐了那点一夜无眠的困意。重新恢复了本来面貌后,他按部就班的出门,去金家接他如花似玉的女朋友金三小姐——或者是说,未婚妻。
金子萱见张琉今天穿了身带盘扣的黑色缎面短褂,下身配着西装裤和皮鞋;突然就有点想笑,这么一个土不土洋不洋的打扮,她还是第一次见。但不得不承认,即使穿的怪,在她眼里他也还是好看。
不过,她并不承认是因为张琉好看,自己才喜欢他的——她不认为自己的喜欢是肤浅表面的。
现在金子萱也不害羞了,即使张琉没有对她做过甜言蜜语的表白——但他们最终要成为一家人,板上定钉的事情,她没必要在乎那些细节。于是亲亲热热的挽上张琉的手臂,她问道:“怎么有黑眼圈?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张琉点点头,的确是没睡好,想着小满的事他一夜没合眼,但这话不能和金子萱如实讲,“是啊,见过了金次长,我怕自己话说的不妥当,要现了眼,想着想着就睡的很晚。”
金子萱粲然一笑:“怎么会呢?爸爸他对你是很满意的,你就放心好啦!”
张琉看着金子萱,突然心里就生出了一阵嫌恶,这样的话自己居然也说得出口!他像活吞了几只苍蝇似的,对自己恶心到想吐;连带着金子萱挽着他的那只手都让他感到了不自在,像沾了什么脏东西似的,他突然很想把她甩开。
为了压制住那个念头,他转移注意力换了个话题:“等一下你想吃什么?今天还是西餐?”
“嗯…不然去吃日本菜吧,换换口味。”
张琉自然是赞同,于是车开到了一家日本料理店。
坐到有榻榻米的隔间里后,张琉点了根烟。
金子萱见了,不禁皱了皱眉头,她看不惯他在这么小的空间里吞云吐雾的污染空气。有心说他两句,但她又想,以后终究是一家人,丈夫有点小毛病也没什么;而且他在她面前抽烟,虽然不够绅士风度,但也能说明他把自己当成了自己人,而不单单是一位不可冒犯的小姐。想到这,她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制止。
张琉也察觉了她的皱眉,但他没理会,他心里有事,今天真是有点累。累到他有点想撂摊子走人,但肯定只是想,不能真这么干,所以他需要尼古丁吊着自己的这口气儿。
两人一个沉默一个抽烟的对坐了一会儿,菜终于端上来了,张琉率先打破了僵局:“快吃吧,你不是想吃日本菜的么?多吃点,吃完了我带你去看戏。”
“好。”金子萱夹了一块寿司放到张琉面前的碟子里,“你也多吃点,这家店的寿司是特色,很有名。我看你养伤养的越来越瘦,伤好了也没见胖回来。”
张琉笑了笑,把那块寿司送进了嘴里,这是他第一次吃日本料理。他讨厌日本人,因为当初张显宗就是因为不愿意和日本人合作助力他们在关外建立满洲国才被使绊子;对日本人的讨厌,连带着让他看到日本菜馆都忍不住皱眉头。
寿司进了肚子,他没尝出来好,无非是大米饭卷着点半生不熟的菜和鸡蛋皮子罢了。
他想,怪不得日本人总想着要到中国来为非作歹;这种味道的特色,成天吃的话,果然是让人不能忍受。
一顿饭吃到一半时,包间的推拉门突然开了,来人是黄宗漾,金子萱数年如一日的忠实爱慕者。
说起来,金子萱和张琉的相识还要归功于他;要不是在香山段将军的别墅里,他硬追着金子萱不放,金子萱也不会去找张琉跳舞。
“子萱?我在隔壁听着声音就像你,果然是你。我给你家里打电话,你怎么总是不理我?所以,你是和这个人开始恋爱了?”说着,他就要去拉金子萱的手臂。
金子萱往边上一挪,不让他碰到自己;同时疑心张琉会不会误会自己和这位有过什么,她有点生气的说:“我和谁恋爱,不需要知会你吧?黄二爷,你这话说的可有点过分了。”
张琉已经忘记了自己和这个黄二爷曾在香山有过一面之缘,看着这个人生的贼眉鼠眼,又对金子萱拉拉扯扯,他不由得就把手按到了腰间,本能的想去掏枪。
但下一秒,张琉回过神来,发现这个带着小眼镜的青年虽然相貌不佳,但穿着打扮都不是寻常人;何况金子萱称他一声“黄二爷”,足以说明他不知是北平哪家的阔少爷。
“这位先生,有话讲话;光天化日的,你对着金小姐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呢?你再这样,我要报警告你骚扰妇女了。”
黄宗漾一听,登时气了个半死,他还没有追究这小子横刀夺爱,他反而要报警告自己骚扰妇女?
他咬牙切齿的说道:“好啊,你报警啊,你去问问警察局长姓什么?你看看巡警敢不敢管我!你算什么东西!”
张琉皱着眉头,感觉今天自己就不该出门,留在家里补觉多好,一出来见天日,就有这么个麻烦扑上来。
他想起来北平警察局的现任局长姓黄,这位黄二爷既然说出那番话,那位黄局长大概就是他的爹了。
他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然后站起来像提一袋垃圾似的,提着领子把黄宗漾摔了出去。
“黄局长家的二公子,我自然是不敢报警,您和金小姐有什么恩怨可以私下好好说,不过我在跟前,是不能看着你撒野的。当然,黄二爷心里有气也可以找我来撒,鄙人张琉,您可以来府上谈;今天和金小姐还有事,恕不奉陪了。”
黄宗漾出师不利,没和金子萱说上几句话还被人当众摔了个狗啃泥;待他爬起来的时候,金子萱早跟着她那个力大无穷的小白脸男朋友走没影了。
黄宗漾气的恨不得哭一场,带着一头火气回了家,他立刻去和他爸爸告了一通状,吵着要爸爸替自己抄了张琉的家报仇。
黄局长恨铁不成钢的骂道:“你除了惦记那个金三小姐干点正事好不好?张琉是谁你不知道?他是段老爷子的人!几万个大兵驻扎在北平城外,是你老子一个警察局长管得了的?他妈的费了多少劲才把你塞进烟草局,你屁事不干也就罢了,净想着给老子找事了……”
这边黄宗漾在家被他爹骂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另一边金子萱也被黄宗漾闹的这出戏闹没了看戏的心情。
坐在咖啡馆里,她和张琉解释道:“我和黄宗漾是没什么的关系的…他那个人…之前是追求我来着,我也拒绝了他…但是…”
张琉微笑着打断了她:“我知道。你不用在意,以后他要是再骚扰你,你告诉我就是了,不用担心。”
金子萱几乎是感动了,张琉不仅出手把黄宗漾摔出去维护了自己,还给予了她信任,他丝毫不怀疑自己。
她并不知道,张琉的打断和对她的安慰,都是出于他头痛——他被她嘟嘟囔囔的解释吵的头痛。
他根本不关心金子萱和哪家的少爷有没有过恋爱,发生过怎样的爱恨情仇;他只知道,再由着金子萱说下去,他就要被她活生生的烦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