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琉走进了司令部的大门,一进门,院子里就肃静了,房内的人隔着一层模模糊糊的玻璃窗,隐约瞧出了他气色不善。
徐副官赶紧推开门迎了出去:“司令。”
张琉没应声,徐副官快步跟着进了他的办公室。接过张琉的外套挂上衣帽架,他端起茶壶往外走,想要出门灌壶开水沏茶。
这时张琉开了口:“小徐,你去把参谋长叫来。”
过了小半个时辰,冯世安慢腾腾的走进了张琉的办公室;来的路上徐副官已经明里暗里的提示过他张琉看起来心情不大好,不过徐副官怕张琉,他并不怕。
冯世安大大咧咧的坐到张琉面前,又把后脑勺往椅背上一枕:“哟,这是谁惹着你啦?”张琉脸上没表情,力气全运到嘴上了,嘴唇一努一努的往外喷字:“我听说…小满最近…总和英租界的那个混混在一块——”
冯世安一怔:“哪个混混?”
“宋之恒,开新月俱乐部的那个。”
冯世安皱了皱眉头:“那…他欺负小满了?”
张琉摇了摇头:“那倒没有。他怎么敢?小满救过他,现在总和他混在一块玩,但是小满一个姑娘家;他那样的人…”
冯世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正色道:“停。说白了,小满交朋友,和谁交朋友;都不管你的事儿。那丫头对你有意思的时候你不理,现在又来掺合人家的事;要我说,司令你啊,就是吃饱了撑的。”
张琉一瞪眼睛,像是要把话啐到冯世安的脸上去:“话不是这么讲的!小满交朋友我不管,可我不能看着她跟那样的人来往!量那个宋之恒没胆子把小满怎么着,但是她一个小丫头,又没什么心眼,说不准被他骗去卖了都要给人家数钱…”
冯世安摇摇头,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而且心里感觉张琉像是在发神经:“你叫我来,就这个事?”
“那倒不是…我是叫你来商量发军饷的事。”
这时,电话响了,徐副官快步过去抄起了话筒:“巡阅史办公室。” 嗯了几声过后,他捂住话筒,对着张琉小声道:“司令,是太太打来的,说要立刻和您说话。”
张琉皱了皱眉头,走过去接过了话筒:“太太?家里出什么事了吗?”说完这话,他一扯嘴角,下意识的露了个笑容,笑的相当勉强和疲惫,仿佛笑着笑着就能睡过去:“晚上啊…没事倒是没事…不过我累得很…不如我叫小刘送你过去?没有…你何必这样说话…那好,好,我知道了,明白,晚上见。”
他笑着将话筒放下,电话一挂断,笑容也随之瞬间消失。重新窝回椅子里,他冷着脸翕动嘴唇,低声咕哝了一句:“没事跳什么舞。”
冯世安在一旁看着没说话,心里知道张琉和金三小姐恋爱时是硬着头皮去陪对方吃喝玩乐;金三小姐一成了金太太,再加上金部长一升天,张琉就真没心思去哄这位漂亮太太了。
接下来张琉对冯世安吩咐了派发军饷的事宜,又把一名最近犯了事的师长叫来痛骂了一顿,最后亲自拟了一封电报发去北平给段将军他老人家问好。办完这些,他坐上汽车打道回府,准备晚上去陪太太参加一场舞会——不去不行,不去他就成了金子萱口中“薄情寡义的丈夫”。
回到家,他发现金子萱并不在。佣人对他说:“太太去烫头发了,一会儿就回来。”
他点点头,转身上了二楼浴室,放热水擦了把脸,梳了梳头,又换了一身新西装,尽义务似的把自己收拾了个溜光水滑。最后,他把一条暗紫色丝绸手帕往胸前小口袋里一掖;走到镜子前照了照,照的时候不动感情,完全没有自我欣赏的雅兴。
他对跳舞一点兴趣也没有,甚至有点恐惧。
他总下意识的觉得,如果不是那时在香山段将军的别墅里跳了一支舞;他也许就不会有娶金子萱的机会。
这话听着似乎有点混蛋,好像是他得了便宜还卖乖似的;但他这位太太最近真的不太对劲,不对劲到了他一见了她就一个头两个大的地步。
最近金子萱总缠着他——这个“缠”法还不是一般的撒娇耍赖,是真的手脚并用地“缠”。
每晚他一躺到床上,金子萱必然胳膊腿并用的挂到他身上。
开始张琉吓了一跳,她却很自然说:“我们该要个孩子了。”
除此之外,大白天的,只要张琉在家;她还要隔三差五的露一露大腿和肩膀刺激他。张琉看在眼里惊在心里,怀疑太太好像认为自己一辈子没见过女人,光天化日之下也要被她迷得心旌摇荡。
他向来不大在意床帷之事,光忙着力争上游了,没功夫在意。在他的认知里,那种事是两口子晚上熄了灯在被窝里做的;金子萱的做法,在他眼里,说好听了是不大合适,说难听了叫“白日宣淫”。
而且,起码目前来说,他想象不出来自己有个孩子会是什么样。
当然,如果真有了也是好事;但他并不认为“造人”需要被当成一项重要事业去日夜忙碌。
这时,烫了新发型的金子萱回来了。
张琉看了她一眼,只见她围了一条图案花纹相当复杂的丝巾,肩膀锁骨都露着,肌肤扑了蜜粉,香喷喷的放光。
“太太回来了,咱们是现在就出门?”
“哎,你也不仔细瞧瞧我,你看这新烫的头发好不好看?”
张琉仔细瞅了瞅她的头发,并没看出什么变化:“挺好,原先的就不难看,这个也好看。”
金子萱“噗嗤”一笑:“我看你呀,肯定是压根儿就没看出有什么不一样!”
张琉也笑了:“太太既然知道,就别为难我了。”然后他率先迈步走出了卧室:“时候不早了,走吧!”
“等一下。”
张琉回头问道:“落了什么东西吗?”
金子萱向他伸出了手:“鞋跟高,你扶着我嘛。”
他低头一看,才发现金子萱的鞋跟不仅高,而且还细;只适合穿着在铺了厚地毯的舞厅里跳探戈舞,多在平地上走一步路都是受罪。
于是他像挎着个菜篮子似的把金子萱挎了进了汽车里。
小半个时辰过后,二人到了四周都垂着紫红色金丝绒帷幔的舞厅。
张琉深吸一口气,决定发扬好丈夫精神,今晚陪太太好好玩一场。
萨克斯舞曲响起来,他陪着金子萱连跳七八支舞,跳得不好,又怕踩了金子萱的脚——她穿的高跟鞋露着脚趾头,如果由着他踩,过了今晚,她的脚趾甲大概都要变成紫色的。
等金子萱总算尽了兴的时候,张琉已经因为高度紧张累出了一头汗。
他抽出手帕擦了擦汗,挎着金子萱走到了这家饭店的门口,想要吹吹风透透气。
门前有汽车络绎开走,是有宾客开始离场。汽车太多了,排着队慢慢的向街口开。
张琉给自己点了一根烟,一边吸烟一边心不在焉的四处打量;队伍末尾是一辆挺少见的蓝色汽车,后排车窗开着,他突然发现车窗内那张带着笑意的脸很熟悉——不是小满是谁?
而小满边上的男人,也就是那个宋之恒了。
张琉弹了弹烟灰,打消了把小满喊出来带回家的念头——冯世安说的对,他又不是小满的爹;她和什么人在一起,自己真没资格管。
他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对一旁的金子萱说道:“太太,晚上凉,我们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