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很快过去，天气一天暖似一天，夜风似乎也不再冷得刺骨。
比天气更早热起来的，是宋之恒。
鲜血在他的血管中缓缓燃烧，他燥热的忍无可忍；他蛰伏了一个冬天，现在准备出手了——他带了二十几个门徒，亲自去烧了张泽路家的后院。
张泽路在天津租界里也是颇有势力，平时就差横着走的主；如今眼看着自家的房子都被人点了，他差点没气晕过去。
“宋之恒这个狗娘养的！”张泽路在他家被烧的焦黑的后院里暴跳如雷：“有本事他就一辈子躲起来！他只要敢露面，我弄不死他！”
这话传到宋之恒的耳朵里，他毫不在意的一耸肩膀道：“想弄死我的人多的是，他张泽路一时半会还排不上队。”
从此以后，宋张二人之间的战役，拉开序幕。
张泽路派出人手砸了宋之恒的一家烟馆，险些吓死了几个抽大烟抽的七死八活的瘾君子；导致烟馆再开张以后生意也大不如前了。
宋之恒随后做出反击，带人去把张泽路开的戏园子里的几个角儿拿麻绳捆了，通通塞上火车卖到东北挖煤去了。戏园子里没了唱戏的，自然也要关门大吉了。
……
这天晚上，宋之恒和小满在他家的客厅里打纸牌。
几局打下来，宋之恒苦笑道：“我今晚怎么输的那么多，我屁股底下还有私藏的好几张牌呢！现在看来拿出来也翻不了盘了。”
小满刚想埋怨他耍赖的行为，眼前却忽然一黑，宋之恒无可奈何地说道：“大概是电闸闹毛病了。你等着，我去看看去——”
他这句话尚未说完，外头有人向房内开了枪。
枪上一定是上了消音器，因为他们几乎没有听见枪声，子弹在玻璃窗上钻出圆孔，然后就在二人之间直飞过去，击碎了靠墙那座大座钟的玻璃罩子。在稀里哗啦的破碎声中，第二粒子弹发偏了，打碎了沙发旁的花瓶。
小满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飞身扑过来的宋之恒压到了身下；他极力的伸展了身体，想要把小满完全掩盖住。
接着他极力的伸长了手臂，从沙发座下摸出一把手枪来，然后举手向着窗户的方向扣动了扳机。
宋之恒这一枪刚打出去，几乎是同时，窗外也响起了杂乱枪声，接着门开了，灯也亮了；宋之恒一个打滚爬起来，想着就算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下一秒他愣住了，和他对视的男人穿着便装，后面跟着五六个军装打扮的青年。
宋之恒没见过这个人，但宋之恒知道，他是张琉。
张琉从头到脚打量了一圈小满，确认她没有受伤后说道：“没事就好。”
小满愣了愣：“你…怎么会在这？”
张琉抬眼看了看宋之恒，“我来看你，家里的佣人说你来了这儿，我就找过来了，结果刚进院子就听到了枪声。我的人没有对方多，但好在几个副官都穿着军装，对面见了就离开了。”说到这他顿了一下，“你受伤了。”
宋之恒下意识的低头，发现自己的衣袖上已经染了血——他的肩膀被子弹擦了一下。
小满去拉他的胳膊，想看看伤口，宋之恒轻轻挣开了，“不碍事。小伤…”
张琉轻声说道：“先叫医生来吧。”
好在宋之恒只是被子弹刮去了一层皮肉，看着血流的吓人，其实没什么大事。
这一夜，恢复了电力的宋公馆，一直是灯火通明。
张琉都知道宋之恒的身份，他能惹上什么仇家，张琉心知肚明。
包扎好伤口的宋之恒对张琉说道：“今天，真是多谢张司令了。”
张琉摆了摆手：“宋老板不必客气。你也知道，如果小满不在这，我不会过来。”
说着他又看了小满一眼，没从小满脸上看出什么表情来，于是对着宋之恒，他笑了笑：“宋老板好好养伤，我先告辞了。再会。”
小满站起来：“我送送你。”
张琉已经起身向外走：“不用，你也回家去吧。明天我再来看你。”
小满没走，在张琉除了宋家大门以后，她转向宋之恒问道：“还疼吗？”
宋之恒摇了摇头，过了半晌，他忽然抬头说道：“对不起。是因为我，你才…”
“别说这样的话。是你替我挡了子弹，哪里来的对不起呢？”小满清清楚楚的记得，宋之恒当时飞快的把她护在身下，那个动作，快得完全来不及思考；他是下意识的要替她挡子弹。
“小满…我…”
小满却突然握住了他的手，“你娶我吧。我不傻，你对我…我都懂。”
宋之恒错愕的看着她，像受到了惊吓似的，足愣了半天才开口：“如果是因为我受的这点小伤…不，你不用这样。我既没残也没死，我没事…我知道，你心里有人。对，我是喜欢你，但我喜欢我的，那不关你的事。”
小满垂下眼睛说道：“我是喜欢他。但我明白，我和他没可能了。他有他的家庭，我也该试着放下，过我自己的日子…也许现在我还没忘，但我想忘；你拿命救我，我也曾这样豁出去过，我相信你对我是真心的。以后…你对我好，我也会对你好——”
宋之恒看着她，突然有些恍惚。
他一直坚信人生如戏，所以对钱以外的一切都不大当真。可是在她身边久了，他清楚自己是真的动了心。和她长长久久的心。
次日一早，张琉果然出现在了小满家的客厅里。
“小满，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和宋之恒呆在一起。昨晚上，你也看到了，如果我没有来；他会死，你也必定会受到牵连。我不能让你把命赔在他身上…”
小满看着他，回想起在察哈尔的岁月，那时的张琉一身军装，风度翩翩，多么迷人啊。可惜，再好也不是她的；她必须放下了。
于是她笑了笑：“我要和宋之恒结婚。你曾经说的给我备好嫁妆，还做不做数？”
张琉手里的烟卷掉到了地上，在羊毛地毯上烫出了一个小黑洞，他慌忙踩灭了烟头，脸上竟是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是，危难关头，他把你护在身下。我看出来了，他对你有情，但那不代表你要嫁给他做回报…再者说，你嫁给他这样的人，过不上安生的日子…你看他们这些跑江湖的，哪一天不是喊打喊杀的？他…”
小满开口打断了他：“他身上过的人命，总不会比你更多。”
张琉攥紧了手指：“小满，你…这是在和我赌气？我当初…我说过，我不是好归宿，现在那个宋之恒也不会是。你知道…我只是想你过得好…”
小满摇了摇头：“你不懂。我知道你想我过得好。但你不明白，过得好并不是一生富贵、衣食无忧；过得好，是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她顿了顿，叹了口气又说，“你怎么会懂呢？我早该想明白，你是做大事的人。”
那天张琉没有再说什么，他只是坐在那，沉默了很久。
走的时候，他声音很轻的说了一句，“是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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