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饭的小勤务兵发现,最近司令的挚友,宋老板;总是浪费粮食。
这个浪费并不是说他明目张胆的糟蹋东西,是他老是吐——吃完了就吐。
战时军营里的饭菜必然是比不了和平年月的馆子,但绝对不致于难以下咽到吃完了就反胃的程度。宋之恒自己开始也没大当回事,只以为是普通的肠胃炎;直到有一天中午,他当着张琉的面吐了血。
军医来看了,支支吾吾却拿不准主意,最后只说可能是胃溃疡。
张琉看出军医是个半吊子,挥挥手赶走了军医之后又问宋之恒:“天天吐,你怎么不吱一声?今天要不是吐出来红的,你还没打算告诉我?”
宋之恒皱了皱眉头道:“告诉你有什么用?你又不是神医在世!再说了,我又不是什么大姑娘小媳妇;你天天在前线督战,我他妈闲的没事跑去你跟前说我病了?”
这话张琉没法反驳,于是就没言语;然后他费了不少的事,从天津请来了一位真正的医生,是个留过洋的医学博士。
博士医生到达四川之后,先用带来的先进设备为宋之恒做了全身检查。
检查结果出来后,医生又研究了一整天,末了得出了结论;说宋之恒得的不是胃溃疡,但的确是胃的毛病——他得了胃癌。
这位医生说这话时,他面前就只坐着一个张琉。张琉听了这话,一张脸立刻就沉了下去,不过并没乱了方寸,他开门见山的问道:“还能活吗?”
医生没有直接否认,只留下了许多西药。那些药物极其昂贵,也许可以癌细胞的扩散速度,也许什么用处都没有。
张琉见了医生的作为,没说什么,只在心里叹了口气——生死由命,只能是自生自灭了。
医生没有说宋之恒还能活多久,张琉也没有问。
接着他去见了宋之恒。
进屋坐下后他也不说话,先端起了茶杯;
他是公认的神枪手,手一直非常稳,可此刻端着小小一杯茶,居然抖得茶水泼泼洒洒。
低头就着茶杯喝了一大口,他随即放下茶杯,又像发表演讲之前做准备似的清了清喉咙。
然后,他盯着地面出了声:“这回真是病了,大病,胃癌。也许会死,也许能活;既然我明说了,你也不是毛头小子了,别因为知道自己得了个大病就听天由命的不治了。医生开的那些药,你一会儿就开始吃,按顿吃,也许能救命。”
宋之恒听完他的话愣了愣,过了半天才开了口:“本来…本来以为只是个严重点的肠胃炎,结果竟然是个癌症;我还真是没想到。”
顿了顿他又说:“行,知道了,我又不是没钱吃药看病,不至于因为个病不活了闹自杀。”
张琉点了点头:“将来你要是真不成了,你有什么想干的事,都告诉我;我一定让你高高兴兴的走。”
宋之恒当真想了想,末了告诉张琉:“我还真没想干的事。就算你跟我说明天我就死,我也没什么牵挂的。我爹娘早没了,小满死了,跟你走的时候我过命的那个兄弟也都跟着走了,都在身边……要说过命,我跟你也算过命,小满的命也叫过命;今天要是再有人刺杀你,我也能扑上去给你挡一枪…”
听到这,张琉打断了他:“闭嘴,别他妈胡扯了,什么刺杀挡枪的,你没事别咒我。”
“虽然没挂念,但让我死,我还真不甘心死。”
张琉垂下了眼睛轻声答道:“是,就因为不甘心,才要尽力活。你不是说我装老头子,说看自己还年轻吗?我还指望着你这个年轻人结婚生子,抱个小子来给我做干儿子呢。所以…别死。”
宋之恒咧嘴一笑:“我的儿子,怎么能叫你爹?你怎么看也不像能生出我儿子那种栋梁的人。”
……
宋之恒死在半年后。
他死的没有预兆,也没有痛苦;宋之恒结束长久的呕血,是在睡梦中咽了气。
张琉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细致妥当地安排了宋之恒的后事。
直到忙完一天后的晚上,他独自一人坐在床边时。
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滴泪从眼角滑下来;接着就是忍无可忍的失声痛哭,三十多岁的男人哭成了三岁多。
人生是迎来送往,他永远都是送的那个;先送走小满,再送走她的丈夫。
活着的人过生日,死了的人有忌日,他既不知道自己的生日,也没有忌日。他这个人,没有任何纪念日。
真没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