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一天一天的流逝,树叶随着天气的变冷渐渐落光了;张琉身边的勤务兵告诉他,快要下雪了。
这天早上天色异常昏暗,坐在屋中,也可听到窗外作响的狂风。
雪花飘落下来,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很快的,地面上就白了起来。
张琉最近身体不太好,没什么病,就是睡不好吃不下,要他去操心的事太多;他很累。
扶着指挥部的门边,他面对了门外那片白茫茫的空地。风迎面吹来,雪花飘到了他头上;小刘在一旁看着,感觉他本就白了快一半的头发在雪花的加持下像全白。小刘突然有些想念从前的他,想念他年轻时的模样。
小刘记得他曾经长了一张娃娃脸,穿白衬衣的时候像个无忧无虑的男大学生。
多年前他就已经有权有势,可他好像一直活得不够肆意快乐。
他身边的人走的走,死的死;今年他又和宋之恒说了再见。
小刘盯着张琉,觉得和去年、前年、大前年相比,他的脸似乎没什么变化;他衰老的是眼里的光和精气神儿。
战事不是时时刻刻都吃紧的,最近很太平,所以张琉可以由着性子看大半个时辰雪,然后坐在桌前独自吃一顿早饭。
早饭过后就是每天的例行会议,因为不打仗,无事可议,会议没什么营养;张琉也懒得多说,三言两语后就散了会。
散会后,又能做什么呢?
如果是鲁迅胡适那样的文人,还可以写写文章,批判批判社会,打发一天的时间;可是张琉的水平也就是能把白话文写利落而已。
虽然没有做文人雅士的水平,但他还是走到桌前摊开纸,很认真的在纸上写“刘恒卓”三个字。
这个曾用名让他想起了他刚刚离开张显宗,初到察哈尔的时候。
那时候,他也就是二十岁;满腔抱负,心狠手辣,攻城的血色会令他兴奋。
那时的他,会被人称赞一声英雄出少年,身边总是环绕许多真真假假的人;他从没想到自己会有今天,那么孤独,那么无可奈何。
现在的日子,一天有如一年;而以后的一年呢,大概也会和一天差不多。
这场雪下得很久。
在张琉一遍又一遍书写自己名字的同时,重庆的军统处,有一个叫肖正国的年轻人刚刚升任了科长。
……
一九四二年年末,参谋长冯世安死于一场突发的脑溢血。
他死的很突然,也很干净,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他从察哈尔辗转至四川的半生戎马,结束了。
他没有老婆,但留下了一对双胞胎,是两个刚满十六的男孩。
死了,都死了。
张琉想起了许多年前在察哈尔,有个算命的老瞎子说他身上杀业太重,这辈子最后会不得善终。
从前他不信,现在他信了;原来那个老人当真是窥破天机,被上天惩罚盲了一双眼的高人。
老天给他的惩罚,就是他身边的人都要离开;一个接一个,只留下他自己。
冯世安和张琉并肩作战了半辈子,今天的一切财权都是他们一起打出来的;在张琉眼里,冯世安不单单是他的参谋长,也是他的手足,他的兄弟。
冯世安的两个儿子,虽然还是半大小子没怎么长开的模样;但已经可以看出来他们同冯世安的相像。
有人劝张琉把两个男孩留在身边,好好培养,将来接替他们的父亲,成为张琉的左膀右臂。
张琉摇摇头拒绝了这个建议。
他把双胞胎送去了英国念书,想给他们一个好的未来,安稳的未来;没有刀光剑影,没有枪炮战火,他们会替冯世安把没过完的好日子都补上。
参谋长的位置不能一直空着,张琉本想着推谁上去都无妨;因为他信不过旁人,冯世安死了,许多事他打算以后自己亲自过问。但上头突然下了公文,要从重庆调一位年轻的科长来任川军总参谋长,过了年就走马上任。
张琉无所谓,反正来了也不会给那个小子实权;这个参谋长谁当都可以。
一九四三年年初,张琉在新参谋长肖正国家里,看到了想念了很久的那张脸。
张琉已经不再年少,而他却依然年轻;他身边站的她,也是一如从前的好颜色。
他们依然在一起,依然多年不减情深。
客厅很大,空气是甜的,像是糖果和奶油点心的气味;在这满屋甜味儿里,张琉开了口。
他听到自己说,“司令,我是小六。”
——番外 张琉的故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