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我几乎没有合眼,脑子里明亮得好像点了一盏灯。道尊的话反复的响彻在我的脑海中。
晴明是属于道尊的,而道尊也是属于晴明的。在他们的感情之中,我的出现是多余的。
我知道我必须面对这个残酷的现实。我告诉自己只要活着一天,就必须牢记着这个事实。
面对这样一个结局,我的灵魂深处只能留下一片空虚。黑暗中,我无法逃离这一片空虚。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孤独过。
我忽然觉得自己以前的欲望简直是一种幻觉,此时此刻竟觉得是那样的荒唐可笑。也许没有追求,就没有希望。追求不到的时候,也不会感到失望吧。
时间一分一秒缓慢的向前移动着,我凝望着眼前的一片黑暗,谛听自己呼吸的声音,感觉着自己的脆弱。
‘现在停下来,停下你莫名其妙的感情,在自己心碎之前,使它停止下来。’
不管是否愿意,命中注定我必须得这样孤独。老天永远不会征求你的意见,不会考虑你是否愿意。
我靠在坚硬的岩壁上,等待着睡意渐浓。两只眼睛却大睁着,觉得心里阵阵发疼。
当我们第二天在车站分手时,我已经完全平静了下来。
“再见了。”晴明深褐色的眼睛反映着晨光,声音中透着疲倦。
“博雅——”道尊脸上挂着他那甜蜜、和煦的笑容,冲我伸出手来,“学校再见了。”
我和他击掌,“学校见。”
我转身走开,让自己的脸上挂着笑容,并尽力让自己走得轻松而优雅,仿佛脚上并没有一个水泡,仿佛心并不曾被撕成碎片。
我不记得是谁曾经说过:‘爱有牙齿、会咬人,而这种伤口永远也无法愈合,没有任何言语可以使爱的伤口愈合,可笑的是,恰好相反,若是伤口干了,言语文字也随之枯死。’我现在真的感到事实的确如此。
接下来的大半个学期,我再也没有单独和晴明呆在一起过,如果他来找道尊,我就会找个借口躲出去。而他来的次数也骤减了,多是道尊去法学院找他,房间变得仿佛属于我一个人一样了。
尽管拥有一间自己的寝室曾是我的梦想之一,可是我仍希望能回到之前的三人其乐融融的生活中去。但是当他们来到时,我仍会躲出去。
就这样周复一周,日复一日,我像往常一样按部就班地听课,偶尔的和其他同学一起去校外找点乐子。
当身边到处都是三五成群的学生,他们连笑带骂,欢快异常,每个人都显得幸福无比。至于他们是真的幸福还是和我一样,仅仅表面看上去如此,我就无从得知了。
我只感到一种悲哀。心里仿佛失落了什么,只剩下一个无法弥补的空洞留在心中。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将近一个学期,直到有一天,我下课回来一把推开房门。
道尊坐在自己的桌边,手臂交叉着趴在桌上,头深深的埋在里面。而在他的床上躺着一个人。
我愣住了,脑海中旋即出现N种可能性。但是最多的仍是‘他床上躺的是晴明。’一种痛苦和悲伤就像力场一样包围了我。
“你回来了。”道尊听见声音抬起了头。
看到他的脸,我更加吃惊的呆愣住了。他好像在拳击比寒中打了几个回合一样,右眼四周都肿了起来,伤口红红的,和灰白色的面颊对比十分强烈。
“你怎么搞的?”我几步走上前去,一把抬起他的脸,仔细观察着他的伤口,我深怕有骨折的地方,用两根手指轻轻地按着,他痛得龇牙咧嘴,咝咝地喘粗气。
“我没事!”他在我松开手后说道。然后眼睛移向了躺在床上的人。“有事的是他。”
我侧过脸看过去。
晴明面冲墙壁躺着,头发散落在枕头上,露出左边的耳朵和隐约的半边脸颊。他包裹在道尊的卧具中,显得那样瘦削、轻柔、白净,但仔细看去,他的脸颊似乎有些肿胀,在阴影中颜色也变得深红。
“怎么回事?”我强忍住不去伸手抚摸他的脸颊,转过头来问着道尊。
道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没有告诉过你他的父亲是搞社团的吗?”
“黑社会?”我小心翼翼地问道。他点了点头。
“他只有晴明这一个儿子,对他抱有极大的希望。他讨厌我,讨厌晴明跟我混在一起。我已经记不清楚晴明这是第几次被他叫去‘训话’了。”道尊笑了起来,那声音听起来十分刺耳,“这就是我们两个人的磨难。”
道尊试图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抬起一只手似乎想撩下前额的头发,却不料碰到了脸颊上的伤痕,疼痛使他紧紧的皱起了眉。
“我们没法逃避,血缘亲情始终缠绕着他,不论我们过什么样的生活,走什么样的路,那份牵绊都造就出他的力量、弱点和怨恨。”
我拉过椅子坐在了他的旁边,心里想着,如果有什么永远不可能真正割断的情感,好也罢,坏也罢,那就是亲情。
道尊从眼角瞥了晴明一眼,“这次晴明又被强行带了回去,等我追去见到他时,他已经糊里糊涂,神志似乎不太清楚,我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但是一定是吃了镇静药或者别的什么药。”
“什么?!”听到晴明意然这样做,我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
“博雅,这就是我所害怕的事。”道尊小心的抬起手臂,将额头放在手掌上,他似乎长时间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内心极度痛苦。“晴明总是奋力挣扎,他希望能跟我在一起,而那帮家伙永远不会理解他,只会给他施加压力,但他们不明白他们所做的事情会造成什么样的伤害。迟早有一天,我们两个人会被他们逼迫而死的。”
我低头瞅自己脚下的地板,想深呼吸,但怎么也喘不过气来,胸口堵塞得满满的。
“我不想让他再受到丝毫的伤害,我想离开他,可是你看到了,我做不到。”他抓起桌上的半盒烟取出了一支抽了起来,烟雾呛得我的眼睛发疼。“我想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他就可以解脱了。”
“别这么想,你什么时候竟变得这么阴郁?”我尽力使自己的话显得轻松,充满玩笑的成分。
“我并没有什么阴郁,只是心里很苦。”他纠正着我的说法,“阴郁是一种被动的东西,痛苦是主动的。感觉痛苦好像一种癖好。”
我不再说话,起身到医务室为他和晴明要了几支镇疼的针剂。我不知道如果不离开他,我还能说出些什么,也许这也是谈话的艺术,该结束的时候就立刻打住吧。
但是自从听到他说的那些话,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我从没见过道尊像今天这样,他在我的感觉里,就像一个铁锚,一块巨石,没有什么力量能够动摇他。可是当今天我读到了他的内心世界,才感到他是那样的脆弱,生活得是那样的累。
在从医务室回来的路上,晴明的面容不知不觉地出现在我的心里。憔悴、苍白,眼神透露出被矛盾困扰着的神情,整个人有一种空旷、苍凉的美。
夜晚的风呼啸而来,我裹紧了衣服,向寝室走去。一片寂静中,脑子将道尊的影像和晴明的重叠在一起,两个人面色苍白,眼圈青紫,头发蓬乱,一望而知的焦躁不安,心力交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