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名世家子弟们挤在同一条渔船上。这些少年过往几乎个个都养尊处优,从没挤过这种阴暗、老旧,四处堆积着脏兮兮的渔网和木桶、散发着鱼腥味、木板嘎吱作响的破渔船。水上风大,船身起伏摇晃,几个北方的少年晕船晕得厉害,忍了一阵,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冲出船舱,一阵干呕,头昏眼花地瘫坐在甲板上。
一名少年道:“哎呀我的妈,晃得我肚子里翻江倒海的!哎思追兄,你也吐啊?你不是姑苏人吗?你又不是北方人,怎么晕船比我吐得还厉害!”
思追摆了摆手,青着脸道:
蓝愿(蓝思追)我也不知道,我四五岁的时候坐船就这样了,可能我天生就这样……呕……
景仪不放心思追,追了出来,听见思追又在作呕,一手拍着思追的背,一边关心道:
蓝景仪思追,还好吗?没事吧?
蓝愿(蓝思追)没,我没事……鬼……
船舱里的金凌一听,持剑冲了出来,道:
金凌(金如兰)有鬼?哪里?我帮你杀!
蓝愿(蓝思追)不是鬼,是鬼将军。
众少年连忙都涌到甲板边,顺着蓝思追指的方向看。果然,扒在船舷下方、从下往上看的黑色身影,正是鬼将军温宁。他们下了乱葬岗之后,温宁便消失不见了,谁料想他此刻却又无声无息地扒上了这只渔船,也不知已经扒了多久了。
虽说方才在乱葬岗上,温宁还曾与他们并肩作战,但那时人多,还有许多长辈在侧,此时却只有他们几个在这艘船上,又是在水上,温宁无缘无故出现,又是这般诡异情形,众少年仍是被吓了一跳。大眼瞪小眼对瞪了半晌,欧阳子真先缩了回去,坐在甲板上道:
欧阳子真鬼将军怎么单独来找咱们了?他,他要干嘛?
蓝景仪谁知道呢,他不是应该跟魏前辈在一起的吗?
“别,别怕,我觉得他肯定不是来害咱们的,不然今天就不会在乱葬岗上保护我们了。”
“可是现在也没有危险了,他为什么又来找我们……”
蓝景仪噗——
“景仪,你笑什么?”
蓝景仪你们看他那个样子,趴在船外面一动不动的,好像一只懵懵的大海龟!
他这么一说,倒是真有人觉得像,然而还没笑起来,欧阳子真惊呼道:
欧阳子真他起来了!
果然,温宁的身体脱水而出,双手抓着从甲板放下去一条粗麻绳,开始慢慢地往上爬。数名少年轰然散开,几个胆小的慌里慌张地在甲板上跑圈跑得咚咚作响,胡乱道:“他上来了上来了!鬼将军上来啦!”
蓝景仪有什么好怕的,之前又不是没见过!
“怎么办?要不要叫人来?”
等温宁湿淋淋地翻过船舷,沉沉落在甲板上,整只渔船似乎都随着他的落下而晃了一晃,众少年紧张至极,恨不得都挤到甲板另一侧,心口狂跳,可又不好意思拔剑相对。
温宁盯着思追的脸,朝他走了过去,察觉到那些少年的害怕,站定后又稍稍退了两步。思追觉察到他是冲自己来的,定了定神,便听见他问自己道:
温宁你,你叫什么名字?
思追微微一愣,向前走了几步,站在温宁面前不远,端正行礼答道:
蓝愿(蓝思追)晚辈是姑苏蓝氏子弟,名叫蓝愿。
温宁蓝苑?!那……你知道你的名字……是谁给你取的吗?
明明傀儡凶尸是没有神采和表情的,可此时此刻,思追有种错觉,温宁的眼睛,似乎亮了起来。他还觉得,此刻温宁的心里,很是激动,激动到连说话也磕绊起来,甚至带的他也隐隐激动起来,仿佛即将揭露一个封尘多年的秘密。
蓝愿(蓝思追)(谨慎答道)名字……自然是父母给取的。
温宁那你的父母还健在吗?
蓝愿(蓝思追)我的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故去了。
一旁的欧阳子真觉得有点不对劲,走过去拽了拽思追的袖子,低声道:
欧阳子真思追兄,别说那么多,当心有古怪。
温宁思追?思追是你的字?
蓝愿(蓝思追)正是。
温宁是谁给你取的?
蓝愿(蓝思追)含光君。
温宁低下头,默默将“思追”二字念了两遍。见他若有所悟,思追道:
蓝愿(蓝思追)鬼……温先生,我的名字是有什么问题吗?
温宁没有,没有……你长得很想我的一位远房亲戚。
这话听起来,真像是下级修士、外姓门生想和本家子弟攀亲戚套近乎的说辞。众少年越来越云里雾里,不知所谓,又觉得十分搞笑。像是景仪、欧阳子真这样的根本没忍住,直接就笑了出来,还好还知道捂住,没有太过放肆。
欧阳子真没想到这鬼将军还是个自来熟!
思追也不知该怎么回答温宁的话,但不回答又不礼貌,只好道:
蓝愿(蓝思追)真,真的吗?
温宁是!
温宁努力地提着两边嘴角的肌肉,看起来,是想挤出一个笑容。不知为何,看着鬼将军这副模样,思追心头忽然涌上一股带着浓浓酸楚的亲切感,还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我究竟是在什么地方,见过这张脸?”
温宁蓝公子,公子,我可以叫你阿苑吗?
蓝愿(蓝思追)可以啊,我依稀记得……在我小时候,夫人也有偶尔叫过我阿愿的,不过后来再大些,便一直叫的思追了。
温宁是吗?
听到思追后半句话,温宁更加激动了,也更加坚信自己心中所想。
蓝愿(蓝思追)是的。
温宁阿苑,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蓝愿(蓝思追)我过得很好。
温宁含光君和他夫人一定对你很好。
蓝愿(蓝思追)含光君于我如兄如父,我的琴、剑都是他教的。夫人也是,她待我如亲子一般,衣食住行,方方面面照顾得无微不至。
温宁含光君他们是从你多大的时候开始带你的?
蓝愿(蓝思追)我也记不清了……夫人带我时,应该在三岁左右。那时候含光君还不能带我,似乎那时候有好几年,含光君都在闭关,夫人还带我和沐宸去看过含光君来着。后来,大概五岁左右,便是含光君和夫人都在了。
温宁一边安静认真的听思追讲起他的过往,一边在怀里摸来摸去,似乎在找什么东西。摸了很久,终于掏出了一块麻布。利索地打开麻布,里面是一竹蜻蜓。
温宁这是我刚才路过码头是买的,觉得你会喜欢,送给你。
思追猛地抬头,震惊的看了看温宁,颤抖着手拿过那只竹蜻蜓,端详半刻,又从自己怀里掏出了那个收藏多年的竹蜻蜓。将两只竹蜻蜓放在一起对比,差的不过分毫。忽然,有一段记忆飘进了思追的脑海。
好像……小的时候,也有这么一只竹蜻蜓,自己手里珍藏多年的那只……似乎终于是有了出处着落……
思追红了眼眶,视线在竹蜻蜓和温宁之间来回波动,最后,定在了温宁面上。有一个称呼,好像就快冲破什么障碍挣出来了。只要脱口喊出了那个称呼,许多其他的东西也会立刻涌现出来,令他豁然开朗。
看见思追拿出来的那只竹蜻蜓,温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一切都确定了,完全确定了。眼前的人,真的是阿苑呐!
温宁颤微的抬起手,想去抚摸思追。
温宁阿苑……
手刚抬起来,突然听到“呲”的一声,声音极为清脆响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