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等到很晚才给她打电话。
实在是怕她老公再误会打她更狠。
彩铃响了两声,很快就被接通了。
“喂,哪位。”
出乎意料得,是女人非常冷静得声音,完全听不出白天被家暴过得。
“是慕春源吗?”我问道。
“是,你找我?”
慕春源这个样子,反而弄得我有些无措。
“白鹜。”
前文提过的,联系他们用的网名。
“我想起来了,你是不是白天打来过。”慕春源停了停,继续道,“现在过来吧。”
嘟……
我举着已经挂断的手机愣在原地好久。
这角色定位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片刻后,我才算缓过劲来,拖着箱子往她家的方向走。
走到慕春源家附近,我几乎觉得自己已经不在县城里了。
泥路,几十米一个白炽灯,最高不超六层的楼房。
就是个富点的村儿。
快一点了,就剩路边几个足疗店还亮着灯。
高德导航忽悠着我瞎转悠了好几圈,半个小时后我终于站在了她家门口。
谢天谢地。
真要迷路了可就太丢人了。
一栋小楼,一梯两户,没有电梯,我拖着箱子一步步走到四楼,累的要命。
楼道里是声控灯,有几层的还坏了。
“咚咚咚。”我敲的很小声。
简陋的防盗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屋子里漆黑一片,扑面而来一股很奇怪的味道。
一道瘦瘦的黑影挡在门口,发出很轻很轻的声音:“你来了。”
像极了鬼片的氛围。
我拉开防盗门进了屋,那道黑影一闪身躲入了黑暗。
“慕春源?”
“你放心动手吧,孩子我早就送到我妈家了,我老公出去鬼混了,得明天早晨才能回来。”她自顾自的说道。
我把箱子推到一边,双手插在口袋里问道:“你难道不想和我说说为什么求死吗?”
慕春源坐在黑暗里,街上路灯的余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身影。
“你今天白天不是听到么,还问什么?”我注意到,她的声音有很重的鼻音。
“因为家暴?那你可以离婚啊。”
“离?”她将后脑枕在椅背上,“说的简单,那个王八蛋怎么会轻易放过我?”
“那好,我可以开灯吗?至少得让我确认一下你是本人才行。”
不要怪我煞风景,我有点被熊怕了。
见她许久没有答话,我摸索着,打开了客厅的大灯。
嘶……
我根本没有想到我会面对这种场景。
几乎可以用触目惊心四个字来表达我看到的这一切。
客厅的镜子支离破碎,只有一半还勉强用胶带粘在墙上。
地板翘起,墙上到处都是刀砍过的痕迹,露出了水泥。茶几缺了一条腿,边角上似乎还带着血迹。
衣物扔的到处都是,散落在地的矿泉水瓶里装着金黄色的液体,散发着骚味。
一个女人蜷缩在餐桌旁的椅子上,后脑的头发被抓的稀疏,满脸鲜血。
双手环膝,目光空洞。
眼眶里的两丸瞳仁转向我,而后一动不动。
一只眼睛的眼白已经沁满了淤血。
卧槽,我的心中暗骂一声。
能把自己老婆打成这样,真他娘不是东西。
我意识到我一开始说的话可能太轻巧了,于是转而问她:“你老公为什么打你?”
她看着我,一字一句地回答道:“因、为、他、是、个、傻、逼!”
那种直勾勾的眼神,活像要吃人。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先和我讲讲。”
沉默。
就怕空气突然安静。
过了很久,我再也无法难以忍受这种安静的时候,慕春源开口了。
“也行。”
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听着她讲完。
该怎样谈谈我的听后感呢?
就好像她用她的人生,将我一点点活埋。
十八年前,慕春源还不叫慕春源,还不是姜笃洲的老婆。
那时候,她还在读一所高中的高一,用着父母给她的名字,叫做仵元秋。
也是那时候,一个二十岁的小青年没考上父母想让他去的大学,整日吃喝嫖赌,成了当地有名的地痞流氓,叫做姜笃洲。
那时候的混混,最喜欢做的事情莫过于每天在放学的时候,在校门口聚集成一圈,叼着烟看来来往往的妹妹。
而校园里的妹妹们,也会在每天下学的时候,忍不住偷偷的瞟向这些和学校里面理着寸头,穿着肥大老土校服的男学生完全不同的男孩们。
在那一群的妹妹里,仵元秋显然是最出彩的那一个。
雪白恬静,一尘不染,从不屑于分给那些混混们哪怕一个眼神,他们能看见的永远只有她那一个扎着高高马尾的后脑勺。
而在那一堆小流氓里,姜笃洲显然也是特别的。
高高瘦瘦,长手长脚,从来不把自己的头发染成五颜六色,总是笑着和揽着自己肩膀的小哥聊天聊地,在高中里那一群妹妹里颇受追捧。
姜笃洲喜欢新奇的东西,喜欢挑战,在他眼里仵元秋这个与众不同的妹妹就很不错。
所以在那一段时间里,姜笃洲就对仵元秋展开了猛烈的攻势,扰的她不胜其烦,上下学都得绕路走。
终有一天她受不了了,专门在上学路上等他,问他到底想干什么。
姜笃洲从左右口袋里拿出两样东西。
左手康师傅饼干,右手诺基亚。
他说,要么拿出手机加一下哥哥的QQ,要么拿着哥哥的饼干,妹妹选一个呗?
在仵元秋眼里,姜笃洲笑的跟个哈巴狗似的,十分的欠揍。
她骂了句神经病,想要走开。
姜笃洲张开双臂,拦在她跟前,就是不让她走,非要她选一个。
他觉得这个妹妹生起气来,粉色从那雪白的面皮上透出来,真好看。
仵元秋眼看着早自习的铃要响了,自己都没能逃出一米,急了,抢过饼干就跑。
姜笃洲把诺基亚揣回兜里,目送着她跑远的身影傻乐。
往后日日如此,一开始仵元秋还抵抗挣扎一下,后来慢慢的就变成仵元秋在姜笃洲面前跑过,顺手拿过他手里的饼干。
坚持了两个礼拜,姜笃洲还是几乎没和仵元秋说上几句话。
他哥们儿见状和他感慨,这妹妹挺有个性啊,咱洲子这么帅个GG追了两个礼拜,还不从。
是啊,喂了两个礼拜的饼干,这妹妹还是一如既往的冷冰冰,按理说他早该失去兴趣了。
可是他怎么觉得越来越沉迷了呢?
姜笃洲觉得自己非得追到她不可。
于是他决定下一次血本。
至于仵元秋,吃了人家两个礼拜的饼干,心里不是一点感觉都没有的。
当然不是因为饼干。
而是她也有些发现,这个小流氓好像和其他人有些不一样。
他好像从来不会把自己打扮的特别流里流气,也从没见他说过脏话。即便她对他再爱答不理,他还是一副笑嘻嘻好脾气的样子。
虽然笑的很欠揍。
仵元秋在心里暗自想着,要不明天就稍微和他多说几句话吧。
然后。
她永远不会忘记,那个早晨,男孩倚着柳树,看见她远远地走来,马上站直了身,局促着把手里的东西藏在身后的样子。
和平时有些不同。
她说,嗨。
男孩惊讶的瞪圆了眼。
她问,你藏什么呢?
男孩的厚脸皮罕见的泛了红,伸出一只手,递给她一个铁皮盒子。
他说,送给你的。
在仵元秋的记忆里,那个系了红丝带,心形铁皮盒子里的巧克力,真的很甜。
微微融化着,很像十七岁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