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凡间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流浪猫,蓬尾沾着巷尾的泥垢,瞳孔里盛满人间浊气,好在生活还算自由,并不觉得苦。
说来也奇怪,每逢与其他野猫争食,它们总对我退避三舍。仿佛我皮毛下藏着什么禁忌。第一次见到天老时,我分明看见他惊愕的神情,他的内力探入我经脉,我听见他声音震颤:“这具躯体里,竟封着煞气。”
再睁眼时,我莫名其妙被命运之神注入能量化作了人形。
这具身体像笨拙的陶俑,适应是一个很艰巨的任务。我看着比我原先长了数倍的爪子,指尖还残留着未褪的肉垫粉,指甲很脆弱,随便抓一下都会掀开,疼得要死。前爪像是脱臼了一般承受不住我的重量,想要攀上柜顶却根本无法实行,每次都会摔得膝盖青紫。身上没了毛发的保护,总要被布料限制行动,我好几次都躲着宫女,为了逃避穿衣服而躲起来,最后因为躯体太大而很容易被发现。
笑的时候鼻孔再也不会挤成三角形,喉结也不会咕噜咕噜地震颤。
最要命的是,我发现我的嗅觉不再灵敏,这让我无法接受也几乎崩溃——作为猫科动物,忘记味道是极其致命的。
说来玄学,其他猫是可以闻见味道,而我能够闻见磁场。当某人靠近时,心脏会先于肢体发出警报,像猫须触到隐形的蛛网。
可在这充斥着人味的天宫,我的感官成了废墟,再也闻不见他们身上的磁场。他们说我瞳孔太冷,读不懂人间悲喜,自从小又被我带回天宫,那些流言便如春汛时的冰凌,砸得我脊背生疼。
人是个很矛盾的生物,会因为利益合作,也会因为利益而丢下伙伴去争唯一的名额。
我俯视着被无情抛下断后的尸体,舔着爪尖的血珠嗤笑,“挡箭的猫奴罢了。”
与其说“被神选中的孩子”这种漂亮话,倒不如承认就是用来挡箭的工具。
魔界与天宫的摩擦像孩童斗气,总要分出个高低。我蹲在云阶上啃食仙果,看两界使者隔着结界互扔咒术,活像凡间市集里争糖画的孩童。可当战火燃到脚边,我的立场便成了默认的天宫派——这让我恶心,像被迫舔净主人鞋面的猫。
“若非性子太野,倒真是块璞玉。”
是的,因为猫的天性与敏捷度,让我在众多仙考中夺魁,一跃成名。
他们说我该接管天宫。
我听着这些议论,磨着掌心因练剑新生的茧。权力?名誉?不过是云海里倒映的幻影,风一吹便散了。
我无数次想要逃回巷口的垃圾堆,让雨水顺着耳尖滴落,享受作为猫时最纯粹的自由——那才是我的净土。哪怕没有舒适的被窝,没有可以遮风挡雨的屋檐,我也乐得自在,而不是被囚禁在这硕大的笼子里被凡人供奉。
可天老的拂尘轻轻一扫,便封住了我所有退路。
“你体内封着上古猫妖的血脉,”他指间泛着金光,“既已化形,便要担起三界平衡的因果。”
我望着云海下翻涌的魔气,突然明白:原来人人向往的谪仙,不过是从一个牢笼跳进另一个更大的牢笼。而我这双曾能撕裂夜色的爪子,如今连自己的命运都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