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章 回忆

伊秋此是心里百感交集，说愤怒，只是刚才的一时冲动，余怒未消。

其实混杂着诸多情绪，恐惧，心酸，甚至还有一点惆怅。

没想到啊，就在自己眼皮底下，生活了也有一段时间，竟然对她的真实身份毫无知晓。幸好她没有杀自己的打算，不然早就成了碎渣渣了。

这时候选择暴露，对她本人也没有什么好处。背后也没有什么利益指示，究竟有没有全凭她一张嘴，她说是没有，但她已经不是己方的人了，就没有相信的必要，不排除有的可能。不过当时都已经说到那个份上了，掩饰也没有多大意义了。

那就是善意的提醒了。肯定是想告诉什么，但提醒归提醒，没有必要一上来就踩雷区吧！搞得她恨不得跟眼前的人同归于尽。

黑狱是她这一生都不想提及的痛。有些事情能随时间慢慢流逝，就过去了，但是让她放下黑狱，她做不到，那就是个烙印，烙进骨子里的印。

突如其来被提及，还历历在目。

伊秋又坐在花坛的边沿，思绪渐渐飘远。

黑狱是为了建造黑域的行动。

所谓黑域，字面意思上的解释就是漆黑的领域。

大过滤器的说法早在民间流传之前，官方就已经积极响应。关于大过滤器是啥，有诸多假设，像伽马射线暴，虫洞，维度打击，基因程序之类云云。

应对措施也提出了不少，大致也就几个方面。

逃跑是最先否决，跑？上哪跑？跑哪去？怎么跑？逃逸光速确实已经有了，也小规模投入使用。但跑哪里去，就算能到达数百个星际外又怎样！没用的，一切都是未知，逃向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比坐着等死好不了多少。精神层面可嘉，但就实际效果而言，还真不如等死。

这个大过滤器如果是物理层面，躲说不定真的可以躲掉，但就能肯定一定是物理层面吗？不能！人类对此一无所知。基因方面的说不定，宇宙要求归还物质也存在可能……

同样的，就能肯定一定不是物理层面的吗？不能！所以说逃跑被否决，却从未被排除。

再然后，比较有可行性一点的就是黑域，相当于自创一个小宇宙，一个充当人类避难所的小世界。

还真就弄出来了！

前前后后实验了2000多次，从死物石头沙子，到仿生人做数据调查，再到植物藻类藓类蕨类，最后到志愿者进入，是一次质的飞跃。

进展太快了，无论是和哪一个时期，哪一个时间段类比，都太快了！

人类从六世纪前发射第一颗卫星到登月，用了12年，然而登月到登陆木星，却用了80年，真正乘坐宇宙飞船到达太阳系边缘，用了110年，建立非太阳系的第二个能居住人类的家园，用了整整两个世纪。

每一本有关星际历程的介绍书，扉页第一句话一定是：我们以时间来衡量，以时间来证明。

时间，始终是一个另人琢磨不透的词。

黑域从提出到实践，仅仅140年，尽管结果不尽人意。一开始志愿者还要层层选拔，各个方面都要达标，后来，也不管来人是怎么样的了，只是个人就行。

近千次志愿者进入黑域的试验，每批3到20个人不等，无人生还。

对！这就是最后答案，无人生还。

有空气，有水，有阳光，有土壤，有你想象的人类生存需要的一切。

无人生还，这就是人类近两个世纪努力的结果，没有谁不够努力，然后连原因都不知道，每个进去的人，每个科研人员都都在问为什么？谁能回答？

星际法特地立出来一章程，禁止黑域及其他一切实验在未有十成把握的情况下用活体。既然都是实验了，怎么可能有十成把握？有十成把握那就直接盖棺定论了，压根不需要实验出真知。这就是直接禁止用活体实验，但是像黑域这样的实验不用人体永远也不会有答案。

那批科研人员不甘心啊！一代又一代人，两个世纪少说八代人，曾曾曾祖父祖父上完曾曾祖父上，爷爷上完爸爸上，这是真正的薪火相传。

于是他们铤而走险，做了一件放眼整个星际史，甚至大时代重启，都没有这么过火的事情。

他们造了一批，不！是一批又一批，人。出生在试管里，泡在营养液里，一直在沉睡的婴孩。

人造人一直就未被允许过。不少好事者拿试管婴儿做文章，但二者有着本质区别。

无论星际最高领导人换了几换，临界边缘伸展到了哪里，出生率有多低多低，20年为负也好，70年没有增长也好，因为劳动力不足爆发了四次革命也好。

人造人不能同意，是底线。

黑域科研人员悍然越过这条线，于十八年前实行代号为黑狱的行动。

然后，失败了，真的成了黑狱，字面意思上的漆黑的地狱。

黑域变成白域，δ星系瞬间热寂，一个呼吸间都不用，什么都不剩下。

伊秋是下一批，事故当事那一批的下一批，如果那一批没有出事，上前的就是她了。

她还是幸运的，她还有一条命，她被收养，那年她四岁。

那对夫妇收养她，只是有所需求，并非善心。

是年战乱，出现地球叛军，完全和星际政府星际联盟对着干的民间军队，后来证实还有正规军投叛，从地球一路打到银河边缘地带，全面压制火线，局势一边倒。据说当年不少政府要员结着队去投敌，军队很多场合公开发声真的这仗打不下去了，有条件的早就拖家带口逃了。

就这种大势已去的情况下，还真有转机，转机转得出乎意料的大，直接一波带走。政府方赢了！叛军输了！

做梦一样，仿佛一夜之间，叛军抓的抓，死的死，逃的逃，逃没逃掉就另一回事了。只是用了一个声东击西，大规模诱敌，趁其不备袭击后方。竟然成功了！

诱敌军近万人，有平民，有儿童，有孕妇……给出的承诺是组织绝不会忘了你们，只要你们守住这个阵地，我们就有希望！等着我们来接你们回家。

最终还是没有等到，他们被放弃了。那年她六岁。

伊秋一个人坐在尸堆顶上，从曙光欲晓到沉沉深夜，她期望着像以往许多次那样，有个人对她伸出手，说：“走了，回家吧！”然而，没有。她只是静静地坐着，看着血铺了一层又一层，像某幅画一样，画师感觉颜色太淡了，于是加了一层又一层，最后却灼伤了人的眼睛。

什么样的画最吸引？当然是关乎死亡与永生，关乎命运与未来，关乎挣扎与破茧。

那是怎样绝美的一幕啊？一个女孩子孤独地坐在尸堆堆起的希望之座上，猩红色的河流在她身下流淌，高高摞起的白骨上只有寂静，开不出花。

伊秋一直在等，直到大战告捷，直到搜救人员找到了她。

她又一次被命运所厌恶，命运带走了她身边所有的人，却独独留下了她。

伊秋几经转折被送到地球，被奶奶收养，然后又遇到了于夜游。

伊秋从睁眼那一刻起，所有的记忆都存在，她记得她遇见过的一切。透过蓝绿色的液体向外看，是忙忙碌碌穿着白色褂子的人；耀眼的白光一闪而过，什么都没有了；装她的容器碎了，外面的世界是黑色的；人都死了，看什么都是红色的，眼睛也变成红色的了吗；慈祥的老人说这以后就是你的家了；有个小孩向她伸出手，说“你好，我叫于夜游。”

伊秋喜欢有人对她伸出手，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那会给她一种她被需要的感觉，还会有人来救赎她的感觉。

她走过了那么多，直到遇见于夜游，那个孩子经历与她如此相似。

或许同病相惜吧，两个人彼此温暖着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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