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国的歌乐是乱世中的一股清流,听一曲牟国的乐曲犹如在纷纷杂乱的心弦上滴下一滴清晨的露珠。木南带着浑身的伤在文烨的安置下住进牟国王宫中废弃已久的冷宫中,文烨在木南住进来之前文烨将一切都打点安排好,平日里是不会有人经过这里。
木南在榻上躺了半个月后勉强可以起身,文烨将近日事情的进程都归整为册,还为木南备好了笔墨纸砚、棋具和琴。
木南走到琴边轻轻地拨弄琴弦,然后顺其自然的坐下抚上一曲。
一曲毕,
木南抬首见一身雪衣的丫头傻愣愣地站在窗前,木南下意识握紧案下的短刀。
“你弹得是什么曲子?”小丫头直白的问道。
木南答道:“潇湘水云。”
小丫头又问道:“我没听过,你能不能告诉我这首曲子讲的是什么故事?”
小丫头的眼睛又亮又圆,干干净净的,就像她身上雪白色的衣裙一样。
“这首曲子的作曲者是一位不得志的仕者,出生清苦又逢乱世纷争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什么都做不了的无能为力······”
木南讲着讲着就想到自己浑然不觉眼前的小丫头已经泪如雨下,木南不会安慰人只能刚瞪着眼。
那天之后小丫头总是时不时地跑来听木南弹琴,每次来都是一身雪白和木南的血发截然相反的雪白。
“你教我弹琴罢。”又是一日小丫头在木南一曲终了后说道。
木南愣了愣道:“你身为牟国公主,身边最不缺的应该就是琴师罢?”
小丫头好像是因为身份被拆穿的惊慌,一直扣着裙摆。
“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小丫头战战兢兢道:“我只是担心你知道我的身份就不愿意我再来找你。”
“不会。”木南毫不犹豫道。
小丫头眼中的光又亮了起来,“正是认识一下,我是牟国的南栀公主。”
南栀?
木南下意识问道:“你母亲是坞枫的合欢公主?”
南栀似是没想到木南会这么问,解释道:“母后是坞枫送来的和亲公主。”
合欢公主······
木南忍不住笑了出来,“这是报应吗?”
南栀听不懂木南在说什么,也不知他为何会笑。
“你······认识我母后吗?”南栀小心翼翼道。
木南收敛情绪,“听说过。”
命运好像特别喜欢和他开玩笑,总是在他得意之时给他重拳一击,然后又在他准备放弃时施舍一点渺茫的希望。
“我······可以带你去见我母后。”
多年后的南栀回想起时也不知自己当时为何会这般说。
木南没有拒绝,南栀高高兴兴地跑到合欢宫拉着合欢的袖子又是撒娇又是卖乖。
第二日木南就见南栀捧着一件华服蹦蹦跳跳的过来,小公主红着脸将衣服递给木南然后坐在门外等候。
半个时辰后那扇门从里向外推开,南栀看到木南的第一眼脸就红的不像话。
这套衣裳是南栀自己收买宫娥做的,她按照自己心中想象的样子画了草图,她也画过木南上身的效果但都不如真人来的惊艳。
“我就说你穿红衣好看,我母后还不信。”南栀骄傲道。
木南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走罢。”
从冷宫到合欢宫是一条很长的路,相当于贯穿了牟王宫的东西两头,一路上有不少人投来或惊异、或好奇的目光但木南全部都视而不见,安安静静地跟在南栀身后来到这座富丽堂皇的宫殿。
进入殿门的刹那木南就听见了玉石触地而碎的声响,殿中上座的女子用包含了震惊、心痛、惊喜的目光盯着木南。
南栀听见动静的时候就冲上去,“母后这是怎么了?”
合欢眼中是呼之欲出的泪水,木南低着头所以并未看清。
“抬起头来。”合欢颤颤巍巍道。
木南抬首的一瞬间,合欢再也抑制不住泪水的涌出,南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被一旁的嬷嬷拽着出去,经过木南身边时后者向她投来的眼神令她莫名心安。
四下无人后,合欢拖着沉重的身体一步一步的走到木南面前,手抚上他的面庞,触及血色的头发时,心中一颤。
南栀也不知两人在殿中说了什么,只知木南从合欢殿出来后就对她说:“南栀,我日后可能不住在宫里了。”
南栀感觉自己的脚下像是有千斤重,怎么样都迈不开。
“是因为我母后吗?”
木南摇了摇头道:“与王后无关,是我在这里的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
南栀背对着木南问道:“你还会回来吗?”
“会。”
南栀又问道:“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不一定。”
南栀下意识的松了口气,然后头也不回的向前走。
木南回到冷宫后就将南栀给他的红衣换成便衣女装,整整齐齐的放在一边,然后开始收拾必须带走的东西,收拾到最后看到案上那架南栀送的琴,木南将琴和红衣放在一处。
“都不带走?”
花青色的长发从屋檐散下,蓝衣男子躺在屋檐上。
“你一开始就知道?”要不然能安排的这么巧。
“我只是知道并没有将小公主引过去。”
木南不再理会他,只是想了想道:“合欢没有告诉她。”
男人跳到木南面前,惊道:“不会罢?”看了看木南的衣着心中生出一股恐惧。
木南斟酌片刻后说道:“今日起我叫傅隐。”
既然要在中原行事就必须有一个截然不同的身份。
再见面时即便傅隐再三强调,南栀也从不改口但到了三域南栀就很自然的改变了称谓,就好像已经这么叫了很久。
“怎么样,住的习惯吗?”侯冈木南问道。
南栀陪着他走在三域王都的街上看着服装各异的人来来往往,眼中充满了好奇,
“三域的服饰和中原相差很大。”
侯冈木南解释道:“这些是异邦商人,来三域做生意的。”
“中原诸王在忙着争权打战的时候,三域已经和异邦开始通商了。”南栀感慨道。
她终于理解为什么三域能够在中原混战中幸免,因为这个国家的君王想的不是开战而是发展民生,这在中原已经是很久都没有出现的盛景了。
侯冈木南轻笑道:“三域偏远,中原富庶,那些君王自然就瞧不上。”
虽然他不知道南栀是从何时开始对这些事感兴趣但他不想问,因为他本人对这些其实也无甚感觉,会注意到也只是因为这是他的责任。
“如今的中原已是满目疮痍,再不见昔日荣光。”一路走来南栀看到很多饥不择食寒不择衣的人,他们就像枯河中残存的鱼儿一样无力的挣扎着。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然后分分合合的代价从来都是身处底层的庶民。”侯冈木南道。
他们走着走着就来到一座布满杂草蛛网的府邸,南栀驻足观望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从外面看这座府邸很是荒凉但南栀还是从中找到它昔日的辉煌,看得出这座府邸的主人应当是位身份尊贵的贵人。
侯冈木南望着牌匾上的题字只觉得讽刺。
“这里是倾寒公主的府邸。”
倾寒公主?
侯冈木南见南栀疑惑,解释道:“倾寒公主是我的胞妹。”
公主的府邸荒凉至此,只能有一个原因。
南栀心感愧疚的低下了头。
“陪我进去看看?”侯冈木南问道。
推开被灰尘覆盖的大门,映入眼帘的是早已枯败的楠树林,以蓝天为背俨然一幅碎月残年图。
“倾寒公主喜欢楠树?”南栀问道。
侯冈木南解释道:“倾寒公主小字怀楠。”
“先王为倾寒公主专门建造了一座属于她一个人的公主府,府中景致皆为公主所喜,可惜倾寒公主一日都未住过。”
三域史书记:倾寒公主在三岁时被叛军所杀害,尸骨无存。
“你回来后是不是一次都没来过?”南栀问道。
但凡来过几次都不至于积灰道这个地步,毕竟这府中的路都是用玉石铺陈的。
“有过一次”见南栀困惑,侯冈木南解释道:“今日。”
大门进去后左右两侧是长长的廊道,廊道下种的都是绿植。
“倾寒公主不喜欢花吗?”
一个公主的府邸居然一株花都没有,南栀不免好奇。
“倾寒对花香过敏。”侯冈木南道。
“那她是不是也用不了胭脂香料。”
一位没有用研制香料的公主,南栀更好奇了。
“比起这些,倾寒更喜欢舞刀弄枪。”
说着两人就走到一处空旷的所在,南栀顺着侯冈木南的话问道:“这里应该就是先王为倾寒公主练武所准备的罢?”
“是的。”
可惜她一次都没有用过。
练武场的外围放着刀枪剑戟等各式各样的兵器,如今也都生锈了。
“倾寒公主最喜欢的兵器是什么?”南栀问道。
“长枪。”
“为什么?”
“长枪既是百步之外亦是百兵之贼。”
就像她一样······
“你觉得这里怎么样?”侯冈木南问道。
南栀轻轻地抚摸着生锈的长枪,温温道:“极好。”
除此以外她再想不出别的词形容,因为它确实蕴含着一位君王最大的宠爱但同时也时刻提醒着活下来的每个人——这份宠爱还未得到主人验证便消逝于战火中,南栀想或许这也是侯冈木南没有像中原的那些君王一样发起战争的原因。
“那你就住在这里罢。”
啊?
南栀一时没反应过来。
“当然,我会先让人把这里修整一下,毕竟······二十几年了。”
倾寒公主已经过世二十几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