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三天开学,会在开学之前更完一百个故事,就正式完结啦,有时间会出(2)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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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云”概念最近越来越火,什么东西都喜欢出个云,云盘啊,云文档啊。
而我的公司,致力于为客人制作云养汉。
云养汉,字面的意思——在程序中“养”一个AI汉子,这个人将依照你的要求为你量身打造。
由于只做男性的虚拟形象,所以,客户大多数都是女性。在我们的客户群里,男客户并不多。
我不限制客户的性别,只限制云养汉的性别而已。毕竟,我过期曾经成立过一家叫“虚拟女友”的公司,最后被合伙人朱成扫地出门,这个心理阴影太大了,导致我不想再做女性的AI。
但是今天,当我看到一个老人从门外进来,要求制作一个云养汉的时候,还是很惊讶。
梅先生说,他的原名很古早,叫梅六弟,顾名思义,就是家里第六个孩子,也是最小的老幺。
“那个,请问您想做的云养汉是……”我和员工小葛坐在他面前。老人打扮得体而干净,虽然上了年纪,但毫无颓丧之气,头发染黑,显得很精神,生活条件应该不错。
“他叫老邱。”他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是对我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他希望的云养汉叫做“老邱”,十八岁模样,个子高高的,皮肤晒得很黑,穿着老军装和白球鞋,会吹笛子和弹钢琴,会打羽毛球。
“他比我大四岁。我今年六十九岁岁,他今年也该七十四岁。但那时候,谁能想到自己七十岁的事儿?在我心里,老邱就十八岁。”他笑着说:“夏藤小姐可能觉得,没见过我这样的客人……?”
——小葛用脚尖没声息颠了我的脚跟,我才感觉自己的面部可能还维持着一个惊愕的表情。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其他意思,我们也经常接待男性顾客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种惊愕,梅先生没放在心上,笑着摆了摆手:“没事儿。”
“那老邱的资料,梅先生可以提供吗?资料越齐全,云养汉也就做得越真实。”
“没有影像资料。那个年代啊,影像资料很少。”他苦笑:“劳烦了。”
所以,面部资料只能凭借口述了。但这种事情,我和小葛轻车熟路——云养汉公司有丰富的面部资料库,你可以从几百种五官里面选择,拼出自己心中人的模样。
“其实他十八岁时候的样子,我都记不清楚了。”老人笑呵呵看着屏幕上的面部资料,对比着两双眼睛:“他单眼皮吧……”
正挑着五官,门响了,外面进来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大约三十岁上下,香港口音:“梅董,刚刚A公司的张总来电话,想约时间和您谈一下华南地区的销售问题。”
“哦,我知道了。”他接过手机,看了眼日程:“——那今天就先交定金吧。夏小姐,我刚才选了几个五官,你们先做做看。”
“好。我去做合同。”
登记合同时候,老人拿出来的身份证是香港身份证,交定金也是直接刷卡。他走之后,楼下响起引擎声——黄昏的街道上,一辆雷克萨斯缓缓驶离大楼。
“是个有钱人啊……”我正好靠在窗边:“真厉害,都到这个年纪了……”
梅先生从香港到内陆,一方面是有重要的商务需要亲自谈,另一方面,就是为了找我们制作云养汉。
在五星级酒店大堂里,我们带着“老邱”面部的初步还原来给客户做汇报,总统套房的楼层要VIP房卡才能上去,两人就在大堂里,等着梅先生的秘书下来接。
那三十多岁的男人姓高,高哥人挺和气好相处的,见了我们连声说不好意思,让我们久等了。
“用过饭了吗,二位?”他问:“董事长刚才还在懊恼,怎么在这个饭点叫你们来了。”
“没事儿,我们待会儿随便吃点啥就行。”
“梅董在房里都准备了吃的,大家边吃边说,别饿着。”
不得不说,我对梅氏集团的这二位,印象都特别好。
套房里,梅先生刚刚结束电话会议,坐在沙发上看报纸。高哥替我们泡好红茶,将准备好的精致茶点一一摆开。
“真是麻烦了。来,一起吃个便饭吧,我年纪大了,口味淡,你们年轻人可能吃不惯,所以给你们叫了些川菜。”他招呼我们吃饭,包括高哥,大家一起坐下吃,我们一边将电脑打开,给他看“老邱”的几张面孔。
高哥问:“这就是邱叔叔年轻的时候?”
“第二张像他。不过还要再调调……”梅先生还挺满意的,定了最像的那张脸,和我们说要调整的地方。高哥接到了个电话,到隔壁去了。安静的客房里,能够依稀听见他用得体的语调说着:“先生最近没有空。……嗯,真的没空。……我们不经过那。”
梅先生似乎知道他在和谁打电话,面色微微沉下去。
2
过了一会儿,高哥回来了。
“又是来要钱的?”他问。
高哥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不过他们问你好……”
梅先生呆呆看着桌上的餐点,沉默许久,最后摇了摇头,叹气道:“你划一万给他们吧。”
“……好。”
我们不明所以,也不好多问,埋头做自己手上的事情;可没过多久,客房电话响了。
高哥把听筒接起来,还未说几句,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
“——梅董,他们在大堂,和前台找你,一定想见你。”
梅先生揉了揉太阳穴:“……就见一见吧。”
“啊,那我们——”我作势准备起身。但是,被他拦住了。
“没事,夏小姐待在这就行。我和他们……很快就说完了。”
我们还是到旁边的休息间去了。梅先生在大陆不会停留很久,半个月后就要回香港,这张单子可谓是争分夺秒,今天至少要把面部和基础性格给定下来。而且,应该来的也不是什么紧要客人,否则他也不会留我们。
门开了,进来了五个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年纪最大的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妇人,打扮怪异,说本地化。
“哎呦,梅叔公从香港来,怎么都不和我们说一声的啦?”她把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抱起来,走到梅先生面前:“来,宝宝,叫叔公。‘叔公好,给红包’……”
孩子也不太懂,含含糊糊跟着说了。梅先生淡淡笑了笑,旁边的高哥从公文包里拿了几百零钱,交给了孩子。
“这哪能好意思啦?”其他人象征性推脱几下,还是把钱收进了口袋里:“叔公啊,你以后真的别太见外,你来大陆么,到我们家来坐坐呀,大家都是一家人,吃顿饭!小刘——这是我女婿,小刘,你说是不?”
“是是是。”青年男人小刘抱过孩子,接连点头:“以后么,我们带宝宝还要去香港唻。去香港,看叔公。叔公一年也就回来那么一两次,见面机会多宝贵啊。下次叔公再来啊,宝宝都要读一年级了。”
梅先生的目光落到孩子的身上,道:“长大了呢。”
一听老人接了话,这些人顿时就抓住了机会:“对,长大了呀。都要读小学了。可是啊,现在孩子读个书真是不容易。叔公你也知道,香港那么也不容易的。咱们这呀,要随便读读,那是省钱,可孩子读书怎么能随便呢?这不,最近就在折腾学区房的事儿……”
说到这,人们停下来,打量梅先生的神色。
他神情依然无波无澜。其他人不免失望。
“叔公你说,现在学区房的价格啊,啧啧……小刘他们刚结婚,小夫妻俩,经济上可真是不容易啊。”老太太边说边往四周瞟:“这有了孩子吧,日子就难了,亲戚们难免都挂心……”
这家人的打扮全都有些“浮”,好像是特意来见大人物,所以竭力打扮得花枝招展。老太太穿着条显然太小的裙子,套着半旧拉丝的丝袜,头发染得紫红,盘在头顶,耳朵上带着不知真假的钻石耳环。我不太敢确定他们的生活水平,但是看来势汹汹,大概是来找有钱的远房亲戚打秋风的。
“那梅叔公你说,要论亲戚,哪家亲戚,有咱两家亲呢?是吧,是吧……你看,咱们都老了,以后养老啊,都要指着孩子们……”
“小高。”或许没耐心再听下去了,梅先生转头喊了秘书:“之前,和那家公司汇款时候,你不是和我提过有汇率差,留了点零钱不知怎么办吗?”
“对,大概有三万左右。”
“给孩子读书用吧。”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这家人站了起来,顿开笑颜:“宝宝啊,快给叔公说谢谢!”
“不用了,我们待会儿这还有事,就不留你们喝茶了。”
梅先生摆了摆手。高哥会意,起身送客。这家人千谢万谢地走了,老人像松了口气。
气氛从尴尬中挣脱出来。
午餐后,高哥问我们想喝什么茶饮,我刚好惦记奶茶,于是就和他去酒店外买。
“梅先生的公司是做什么生意的?”我问。
“皮料生意。那些奢侈品专供的高档皮料。”他指指大堂一个女人背的奢侈品牌挎包:“喏——梅董是白手起家,人又心善,老天是有眼的,这样的好人,生意也顺风顺水。”
“那么,他结婚了吗?”
高哥笑了:“当年,梅董是因为老邱的事情,逃到香港的。”
原来如此。我了然地点头。
“那家人……是他大陆这边的亲戚,对吧?”
“嗯。总是想方设法带着明目来要钱,这些年,梅董陆续给了他们几十万……”
好像是梅先生因故不得不辗转去香港躲避,内地的家人和他淡了关系。结果十几年后他发迹了,这些本来毫无交际的亲戚突然一个接一个窜了出来,开始和他拉家常。
买完了奶茶,我顺道去一楼大堂的女洗手间,让高哥带着饮料先上去了。洗手间外头,就见几个熟悉的人影聚在那——是那户人家。
他们还没走?
我稍微一怔,便听见那边传来的说话声。
“——就给三万?”男人说:“他身家多少啊?三个亿总有的吧?就给我们三万?”
“那我有什么办法?这种人,他本身就不正常的。那么多钱,他要来干什么?他想不通。钱宁可带着进棺材也不肯匀我们些,就是不正常。”老妇人摇头:“家里人都说这个梅叔公不正常,你们想,这么大年纪,不结婚,不生孩子,就是……就是不正常。当年就是不正常,所以去香港了。”
“哎呦,恶心死了。早知道就给三万,来都不要来唻!”
“你们是不知道,我阿娘和我说的,这个人,当时就不正常……另一个姓邱还是岳的,抓进去不知死活。他呢?走去香港。”
“对对……”
“嗯,没孩子呢。所以,他要钱有什么用?这种人,据说是生不出孩子的,就和个太监一样;要那么多钱,谁给他养老送终啊?所以啊……”老妇人伸出一根手指,点着那个小孩子:“所以我们和他走近些,拉上关系,就算他活着时候不肯给我们好处,到死了,咱们是亲戚,他没孩子继承遗产,那遗产就全是咱们的,知道吧?”
3
屏幕上,一个十八岁的男孩替着个板寸头,皮肤晒得麦黑,笑得很好看,带着股小藏獒似的凶气。
他穿着白背心,肩上披着件半旧的军大衣,白球鞋。
梅先生含笑看着他:“老邱?”
“哎!”那男孩跳下土坡,冲他挥了挥拳头:“嗬!你怎么老成这样了,阿六?”
梅先生在家排老六,老邱就叫他阿六。
“像。真像。”他都不舍得把目光移开:“——哦,额头还有道疤。”
“好,我们加上。”
“嗯。我小时候年纪小,人也瘦小,经常被孩子们欺负。老邱就护着我,不许其他人欺负,他拿着块砖,和他们扭打起来……那道疤我记得,还是我替他把血擦掉的。”
中午的大套房里,阳光温暖,梅先生躺在摇椅上,看着还没完成的老邱,眼神好像穿过了它,看向了很久远的过去。高哥见状,拿了条薄毯子过来给他披上,让老人小憩片刻。
毕竟上年纪了,再如何精神,都难免要多休息。
我们继续给老邱做调整。屋里安安静静。忽然,客房的门响了。
“我去开门。”
高哥说着走向门口,刚拉开门,就听见一声浮夸的:“哎呀!”
紧接着,眼熟的梅家人就进来了。
梅先生从困倦中睁开眼,木然看着对方:“你们怎么来了?”
“这不是,和前台那个小丫头磨了好久,这种小丫头啊,不懂事!硬说我们没有那个、那个什么?”老妇人说不出那个词,卡住了。
“没有VIP卡。”青年人帮腔。
“对!就说我们少张卡,不放我们来二十层的贵宾区。嗨,其实叔公你想,可笑不可笑?那种小丫头她不识人——咱们是谁啊?咱们一家人啊。要是把叔公的名号甩出来,准把她吓死!还好,连哄带吓的,总算是放我们上来了。”她胖胖的身躯挤到摇椅边上,脸上的笑满是谄媚:“是这样,咱今天,家里有喜事,就想把叔公接出去吃顿饭。”
“喜事?”
“——宝宝生日啊!他今天七岁啦。”老妇人硬是将孩子拽来,推到梅先生的膝盖上:“我和宝宝说,‘你从小到大啊,叔公最疼最疼你了,你生日啊,叔公一定来的’……”
梅先生的眼神很静,微微合目:“小高啊,给他包个红包。”
“哎呦,这怎么好意思啊?——宝宝,快谢谢叔公!”
“饭呢,我就不去了。”他喘了口气,坐起身,拍了拍小孩的头:“晚上有应酬。”
“那、那带小刘去啊!”老妇人眼睛一亮:“我女婿小刘,专业的!学……学那啥的?反正也是应酬的专业!”
“真的不用了。”他婉拒。
“怎么能不用呢?小刘是我女婿,那就和叔公你亲儿子一样。小刘,跟叔公去应酬!”
“真不用……”
“叔公,你就把他当成你儿子!”
“——我有儿子。”
他的语气里终于透露出一些压抑已久的不耐。当听见这句话的时候,梅家人的神色都惊呆了。
“这……”他们面面相觑:“叔公什么时候有儿子了?”
梅先生看向高哥:“这位是小高,高穹,我在二十五年前收养的孤儿。”
我们也有点意外。
高哥笑着和他们颔首:“多有失礼。其实,梅董有很多孩子,这些年,他收养了很多孩子,在我们心里,他就是我们的父亲。”
“——这哪能一样!”
那老妇人果然反应最大,双手颤抖着,拽紧了小孩,硬是再次把他往梅先生那边推:
“这可是亲生的!那不一样!”
小高的眼角动了动,没再说话;梅先生咳了一声:“没什么不一样的。我们感情很好。”
老妇人双唇颤动,结巴半天,又突然笑了:“那更好,您就当多小刘一个儿子了呗。”
屏幕里,此刻传来一声冷笑。人们转头望去,就看到那个眉角有疤痕的少年靠在屏幕前,冷眼笑看。
“儿子,叫声爹!”老邱说。
大家都呆住了。小刘干笑几声:“叔公,这是……”
“你爹和你说话呢,儿子!”老邱没等梅先生回答,直接截下话头:“你要当阿六的儿子,却不认识我?”
房间里头一阵静,就听见老邱笑声清脆。老妇人干巴巴地来打圆场:“这种电子设备都不正常……”
“——你个王八羔子说谁不正常呢?”老邱一跺脚:“出去!”
“老邱,你别闹。”
梅先生柔声劝他,虽然眉头皱着,可眼底有笑意。老邱不声响了,蹲在土堆上开弹珠汽水,乖得很。
我和小葛松了口气:看起来程序没问题。
这半分钟里,老妇人的眼神都在转着;或是知道该怎么笼络老人,她不依不饶上前:“叔公,你就和我们去吃宝宝的生日饭吧。俗话说,血浓于水。领养的孩子,哪有亲生的亲啊?有些事,不正常,咱们不能那样,和家人在一块儿,那才正常,才温馨。您只要去咱们那一次就知道,家人,那是不一样的。”
摇椅旁,梅先生还看着屏幕中玩弹珠的老邱,面带笑意。
“叔公……”
老妇人又开口;然而这次,梅先生笑出了声。他第一次这样大笑,连肩膀都在抖。
“叔、叔公?”
他笑了很久。许久才停歇,一边咳着,一边摇头。
“——我今天看到老邱十八岁的模样……”他说:“我忽然想起来那年那天……这么多年过去,那天的事情,我一直不敢回想。在那天之前,我是有家人的。那天之后,老邱被抓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都没有做,只是因为其他人觉得,‘不正常’。”
他转头看向老妇人,苍老而明亮的眼中,有泪水缓缓流出。
“你们,凭什么说,我们不正常?”他问:“我做了什么坏事?我的爸爸把我打得就剩下一口气,家人将我赶出家门;如果不是教我皮料手艺的师傅可怜我,带我去了香港,我早已死在几十年前了。”
他说,那些年,他写了很多封信给家人,但是没人回信,全都石沉大海。家人和他断绝了关系,老邱的家人和老邱断绝了关系。无法回来的梅先生也难以得知老邱在牢里的境况,再待数十年后回身去找,早已物是人非……
“那时候,有人和我说过血浓于水吗?”他问:“这正常吗?这就是你们口中的‘正常’,对吗?”
老妇人一个字都说不出,躲闪开目光。
“要就是那样的话,我宁可不正常。”他垂下眼神,看着妇人身旁还懵懂无知的孩童:“宁可一辈子不正常,也不要和你们一样正常。”
4
老邱的云养汉最后一次交接的时候,也是梅先生回香港的前一天夜里了。
我们在酒店里,把电视机大屏幕打开。年轻的老邱正在玩雪,雷锋帽一下一下拍着脸:“看我给你堆个雪人!”
“你哪次堆起来过啊?”梅先生呵呵笑:“每次都堆到一半,就疯玩着去打雪仗了。”
“谁说的?我堆给你看!”
……
在付给我们一笔比原数额还要丰厚五倍的尾款后,梅先生挽留我们留下一起吃顿晚饭。
“因为今天是梅董生日。”高哥说:“七十大寿呢!本来是要在家庆祝的,结果出门在外……”
“啊……生日快乐,长命百岁!”
我们连忙道喜。梅先生笑着说:“别拘束,我也不太注重这个。有客人陪我过生日,还有老邱,这个七十大寿就很好了。”
“我去买蛋糕吧。”小葛站起来:“记得楼下有蛋糕店。”
“——小葛,我都七十岁了,还在乎蛋糕吗?”他让小葛重新坐下:“就是吃顿便饭。招待不周,应该是我让你们别介意才对。”
难怪给了那么多额外的钱。我们明白过来,也安心坐下,陪他吃饭。
饭是从外面的饭店叫来的,菜色简单,但做的极精致可口。梅先生为人和善风趣,大家闲聊下去,人虽不多,可十分热闹。
忽然,门铃响了。
听见门铃,我们都僵了僵——该不会是……
“我去看一眼。”高哥站了起来:“要是他们,就让前台叫保安吧。”
他走到门口,从猫眼里往外看了。紧接着就笑了,却不解释,只是迅速拉开房门;“啪啪”几声,彩带和彩片就雪花似的从天而降。
“爸,生日快乐!”
门外乌泱泱跑进来三十多个人,男女都有,年纪从几岁的到三十几岁不等。见是他们,梅先生睁大双眼,一脸惊讶。
“——你们怎么、怎么从香港过来了?”
“今天是爸的七十大寿啊!”打头的女孩子二十七八岁的样子,笑得极其开朗:“我们大家就准备给你来个大大的惊喜!”
门外,这些人端进来、或者叫抬进来,一个巨大的鲜奶蛋糕。高哥和我们介绍,他们都是这些年里,梅先生救助和收养的孤儿。
孩子们将他簇拥在中间,有说有笑。他环顾孩子们的脸庞,眼中满是幸福。
“咦,这人是谁啊?”
终于有个年轻孩子注意到了屏幕上的老邱。老邱冲他做了个鬼脸:“你爹!”
梅先生说:“哦,这是你们邱叔叔年轻时候。”
“哇!邱叔叔年轻时候那么帅啊?”孩子们纷纷惊叹,随后,全都转头,对门口喊:“——邱叔叔,你快进来看啊!”
……什么?
我和小葛对视一眼,以为自己听错了。在此起彼伏的邀请声中,从门外进来了一个人影,走得是心不甘情不愿。
——这也是个老头,却带着夸张的镭射墨镜,穿着带刺的机车皮夹克和皮裤,潮得非同寻常,一看就知道是个人老心不老的老顽童。见是他,梅先生一下子捂住了脸:“你都来了,家里的猫和狗怎么办?”
“有保姆呢。”
这老头拿下大墨镜。他的眉角,有一道疤。
“快来看看。”梅先生走过去拉住他,一起来到大屏幕前:“看,像不像?像不像十八岁的你?”
老邱——对,真正的老邱,他凑近了屏幕,盯了许久,难掩面上惊奇。
“这、这……怎么做的?”他揉了揉眼睛:“……呿!你啊,你真是的!花那冤枉钱干啥?这肯定老贵了!”
“就是为了多看看从前的你啊。”梅先生和他并肩站在一起,望着屏幕里的少年:“把没来得及看的那几年,统统看回来。”
老邱红着脸,扭头戴上耳机。大家说说笑笑,开始吹蜡烛、切蛋糕……
这个夜晚,我们一起陪伴老人,度过了圆满的七十大寿。
文/扶他柠檬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