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远篇（一）

我醒来的时候看见的第一人便是他，他生的极好看，面如冠玉，目若朗星，高鼻薄唇。都说嘴唇薄的人性情也凉薄，其实只是把一腔热烈都给了一个人。

那天他说让我就在那园子里住着，往后便跟着他了，问我好不好。

怎么会不好呢，好看的人说什么都对的。

我那园子是极大的，南边是院门，北边是我的住处和书房，东边是下人的住处，廊前栽了一排银杏树，西边是空出来的客房，廊前种了一排枫树。院子里有假山，有池塘，还有一个小亭子。它原来是没有亭子的，是我让他给建的，因为没有待客的地方。亭子四周种了菟丝花，依附亭柱而长，就像我依附他一样。

他给我取名的时候，是在他的书房里，那时候我已经可以下地走了。那时候是夏天，但我赤脚从房间走到书房还是很凉。他那天在作画，画上女子与我很像。

那便是我了吧。

我问他拿是不是我，他没有回答，他叫下人送了鞋子过来，亲手为我穿上，只说过两天带我出去走走。他笑起来很温柔，眼睛像夜晚映了月亮的池塘，明晃动人。

他问我有没有名字，我不知道，只道下人都唤我一声姑娘。他说要给我起个名字，我很开心，他取的名字一定会很好听。

“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就叫念远，好吗？”

他在画上题上这行字，抬头冲我笑，我说好。我问他叫什么，他让我唤他砚之。我走近书桌，看清楚了那幅画。

“砚之，你是不是不小心滴了墨在这里啊，我的眼睛没有这颗痣的。”

“嗯。”他说嗯，我就知道他画的是我。

初秋的时候，我们一起去了城南山上的一座寺庙。住持很慈祥，但他说我命薄，我很生气，我才不会命薄，我要一直陪着砚之，看他白头了后眼睛里还会不会有那轮月亮。可是砚之不生气，他只笑着说了谢谢，我便赌气的走了。

寺庙的后院还有桃花，我在桃花林里漫步时砚之追上来了。他牵住了我的手，那是我们第一次牵手。走在粉白的桃花林里，我想虽然这里的住持不讨喜，但我和砚之也要经常来，因为这里的桃花开的很美，因为砚之在这里牵住了我的手。

我和砚之在桃花林里捡了只黑猫回去，砚之不在的时间里都是它陪着我。对了，还有云生，她也会来我的园子里找我。

云生是我在中秋灯会遇见的，那时候砚之去给我买糖人了，我在等砚之的时候一个俏丽的美人就冲过来抓住我叫我皇嫂，那便是云生。我可不悦，我要嫁给砚之做新娘子的，怎么会是她的嫂嫂，她这番喊叫砚之听到了不要我了怎么办。

“我不是你嫂嫂，你快走吧。”我想走，但是我走了砚之就找不到我了。

云生细看了我几番才说认错了，说我只与她那嫂嫂七八分像，而且她嫂嫂眼角有颗痣。云生是个可爱的姑娘，给我买了糖葫芦赔罪，我愿意同她多说两句话。

她说她叫云生，是皇上唯一的妹妹，她皇嫂就是当今皇后，她的皇嫂很温柔，待她极好，所以她刚刚才会冒冒失失的冲上来错认了我。

我们聊了很多，也很投缘，我邀她有时间到我的园子里坐坐。她问我的园子在哪的时候我才发现，我不知道我的园子在哪，我让陪我她等一等，等砚之回来告诉她。

她和砚之是认识的，她叫砚之楚王，砚之好像不喜欢她，看到她时皱了皱眉。但也没不给我和云生来往，只告诉云生到楚王府找我便拉着我走了。

砚之回去的时候不高兴了，我不能让他不高兴，他还是笑起来好看。

“砚之，园子里的枫叶红了，银杏叶也黄了，等深秋的时候它们落了一地肯定很好看，到时候我们一起在院子里喝桂花酒好不好？”

“好。”砚之看我笑的讨喜也笑了，眼睛比中秋的月亮还亮。

“那你在院子里建座亭子好不好，到时候我们在那里喝桂花酒。”

他也说好，他说完后吻了吻我的额头还有眼睛，还说以后买糖人也要一起牵手去买，那一刻，我觉得他就是我的月亮。

深秋的时候，枫叶和银杏叶落了一地，我特意没让下人扫，在亭子里摆了桂花酒。说好要一起赏这美景的，可我去书房唤他时，他却突然冲出来急急忙忙走掉了。我想他应该是有什么要紧事，没关系的，明天也可以赏的。

我打算将桂花酒收起来的时候云生来了。她跟我说她嫂嫂难产，从早晨到现在还没有生出来，宫里紧张得很，她也很担心，可是宫里不准任何人出入。

我问她砚之呢，她说在未央宫外守着。

我好像明白了什么。喝下一口本来打算同砚之喝的桂花酒，让云生讲砚之和她嫂嫂的故事。

他们肯定有故事的。

可是云生也不知道多少，只道是砚之同她嫂嫂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的盛京佳话。只是后来好像她嫂嫂家得罪了人，一把火一个世家就没了。她嫂嫂也入了宫，与砚之断了关系，一心一意在宫里爱着皇上。天子大婚那日，楚家独子楚砚之封了王。

初夏时，宫里传出喜讯，皇后有喜，楚王府那日撤走了许多暗卫。那日，砚之捡到了我。

我问她皇后闺名，她说叫阿远。

云生问我怎么哭了，我告诉她我叫念远。

我叫念远。

云生慌了，她不会安慰人。也是，娇滴滴的公主怎么会安慰人呢。我让她走了，独自一人坐在亭中。酒已经就着云生讲得故事喝完了，只剩白玉做的酒壶，好看却什么都没有了。

黄昏时，皇后诞下一女，母女平安，皇上大赦天下。

砚之晚上才回来，他在书房摔东西，砚台被扔到门上，在窗纸上留下墨迹。

那之后，我一直没有理他，他也没同我讲话，但还是会天天来这个园子。池塘边站站，书房里坐坐。

好几个夜晚我睡不着时，都想冲进书房撕了那幅画。可是不行，我没资格。我也知道，我若真那样做了，我和他就到头了。

时间一晃，冬天就来了。院子里的枫叶和银杏叶都落完了，枝丫上是厚厚的白雪。那是盛京的第一场雪，也是我第一次看雪。

我在窗前看雪时，砚之手执红梅像我走来。

“念远，城郊第一枝红梅开了，我想你一定喜欢，就给你折来了。”

那是这么久，他同我说的第一句话。说完他又笑了，像是雪日里的艳阳。

他太了解我了，知道他一笑我就招架不住。

他是我的心上人啊，我也只有他了。

我走过去接下红梅，这代表我们和好了。他牵住我的手，带我去城郊赏冬日里的第一枝梅。

赏梅时他问我公主的满月酒要不要同他一起去，我答应了。我想去看看那个在他心里的人，那个比我先进入他世界的人。

我也想过，是不是我先认识砚之的话，就是那个女人像我了。

可是到底我才是后来的那个人。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