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抬起朦胧的泪眼,用眼神想要制止荣儿继续说下去,可荣儿却装作没看到,咬一咬牙,说道:“昨夜奴婢将东西送过去时,只有沁秋出来开门,奴婢想要放进屋去,可还未来得及说话,沁秋便慌乱地关上了门。此后便如何也不开门了,分明就证明了冰缨幽根本就不在房中,如今却称物品被盗,根本就是说谎,想要借此陷害我家主子!”
琉璃哽咽着,制止道:“荣儿,别乱说,深更半夜,姐姐不再自己房中,还能在哪?”是啊,深更半夜的能去哪儿呢,琉璃这番话分明别有深意,凤娘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
呵,主仆俩一唱一和的还挺有默契。
冰缨幽的心中不由得暗暗赞叹琉璃的心思缜密,但是,自己又怎么会轻易被她们牵着走呢?她面带委屈地道:“荣儿,你千万不可乱说,深更半夜,我不在自己房中,还能去哪!”
荣儿则冷哼一声,沉道:“还能去哪,自然是……”言罢,还意味深长地看着冰缨幽笑了一笑。沁秋一听便明白她的意思,上前扬手就往脸上打了过去。
怡红院中仆随主,冰缨幽在院中什么地位,沁秋在丫头们就什么地位,况且是荣儿先轻薄了冰缨幽的,因此在场众人中无一人劝阻。
那荣儿却并非等闲之辈,即使挨了打,依旧咄咄逼人道:“沁秋,你打人分明就说明你心虚了,有能耐,便证明冰缨幽昨夜就在房中!”荣儿的笑容变得不怀好意,似乎认定了沁秋不会有证据。
此时,沁秋沉默了,冰缨幽站在那里,盯着她的后背,眼中好似闪过一丝凄凉。荣儿面上的笑意更深了,低着头的琉璃似乎也在等待什么,垂下了眼帘。
但就在荣儿即将开口之时,沁秋却转身走进内室,过了一会,端着一个盏托出来了,那上面放着几个匣子。
冰缨幽抬手拿起其中一个最为精致的长匣子,冷漠地看着,道:“妈妈,缨幽所有物品都由你收起,包括那只白玉笛,对吧。”
“对,没错。”凤娘点点头,听到冰缨幽这么说,她便知道冰缨幽有解决之法了。而正笑着的荣儿,看到了那个长匣子后,心中便滋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笑容顿时僵在脸上,当再听到凤娘与其的对话,便开始有些慌了。
琉璃倒是不慌不忙,她看着沁秋用力到发白的指节,面上闪过一丝不悦。
“既是如此,那么,那白玉笛就应该同那些物品在一处的了。荣儿既然说昨夜送东西来时沁秋并没有让她进来,那便是一件东西也不进来的了。好,那这又如何说呢?”言罢,冰缨幽打开了手中的匣子,那只精美的白玉笛随即出现在众人眼前。
荣儿一直随着冰缨幽的言语愈发强烈的不安感在这一刻终于达到了极点,她不再如刚才那般镇静,慌乱到连衣角都在颤抖。
此时,众人便都明白了,这是一个针对冰缨幽的计,但到这就已经失败了。其实众人是希望这个计成功的,毕竟冰缨幽是在怡红院中是那么大的一棵树,但是凤娘是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的,于是,众人便十分配合的看向了琉璃。
琉璃也终于彻底慌了,她跪着发抖,不敢抬头看任何人的眼睛。冰缨幽却从她身边略过,直接向着荣儿道:“荣儿,现在可以将我的东西归还了吧。”
而荣儿只是低着头,不说一句话。凤娘见这情况,便看了一眼身边的秋竹,秋竹便领命出去了。
大概半炷香的时间后,秋竹回来了,在凤娘的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凤娘皱了皱眉,道:“你说出来。”
“是。”秋竹转过身来,看着梓羽道,“小主所有的物品,皆在梓羽房中被找到。奴婢还发现了一封荣儿给梓羽的信。小主请看。”言罢,便向冰缨幽递上了一封书信。冰缨幽展开信件,里面只写着一句话:
今夜未时,准备妥帖。
冰缨幽淡然的将信放到了不知所措的梓羽手中,看过信后,梓羽连忙跪下道:“梓羽并未收到过这封信,也什么都没有做,妈妈,你一定要明察啊!”但是,凤娘只是那么坐着,没有丝毫反应。
梓羽又转向冰缨幽道:“姐姐对梓羽如此好,梓羽是绝对不会与她们勾结起来加害姐姐的,姐姐你要相信梓羽,梓羽是被陷害的啊,姐姐……”
凤娘冷冷的道:“证据在此,你求谁都没有用,来人!”梓羽一听,慌忙抓住冰缨幽的衣裙往她身后躲,哀求道:“姐姐,救我……”
冰缨幽低头看了看哭成泪人的梓羽,沉默了一会,才道:“妈妈,且慢,缨幽相信梓羽。”
凤娘十分不解,冰缨幽并不是一个容易心软的人,难道她还有什么发现吗?便道:“缨幽,你莫因了看她可怜便相信她。那封书信便是最好的证明,还有什么可说的?”
冰缨幽微微的笑了一笑,问秋竹道:“秋竹,这封信,可是你发现的?”
秋竹回道:“不是,是一个小丫头交予奴婢的。”
“你去把她叫来。”
“是。”秋竹再次转身出去了,众人皆是疑惑地看着冰缨幽,此时就连凤娘也不知道她究竟要做什么。而冰缨幽只是微笑着,并不言语。
琉璃不安地跪在地上,微微地抬起头打量着冰缨幽,她本以为自己的这个局天衣无缝,没想到还是让冰缨幽找到了破绽,现在,也不知道自己会有怎样的结果。
正在琉璃思量时,秋竹领着一个有些面生的小丫头进来了,对冰缨幽道:“小主,这就是给奴婢书信的那个丫头。”那个丫头便走上前来,行礼道:“奴婢灵西,见过妈妈及各位小主。”
冰缨幽细细打量,确定自己并没有在怡红院中见过她。她默然地看了一会,面上却又蓦然绽出如花一般清新的笑容来,柔声问道:“灵西,我且问你,荣儿给了你多少银子?”
这是京都中最倾城而温柔的微笑,最动听的声音,却有极大的威慑力,灵西仿佛被一支箭穿透了一般,感到一股凉意,她慌乱地伏跪在地上,但是却咬着牙,不说一句话为自己辩解。
冰缨幽看着她,接着道:“若是我给你一袋金叶子,你可会说实话?”此话一出,众人皆是吃了一惊,一袋金叶子可绝不是一个小数目,何况灵西还只是一个下等的丫头。
灵西开始动摇了。
冰缨幽看向了沁秋,沁秋会意转身进屋,很快拿了一袋金叶子走了出来,放在灵西面前,看了一眼冰缨幽,而后对灵西道:“灵西,你就说了吧,主子说话一向不假,只要你说了,这袋金叶子就一定会给你的,快说啊。”
“沁秋姐姐,我……”灵西哽咽着,抬起头看着沁秋。突然,灵西对着冰缨幽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跪着道:“小主,奴婢真不是有心的,奴婢也是被逼无奈呀。家父身体抱恙,奴婢就这么点俸禄,家中还有老祖母和一个尚未成人的弟弟。因而在荣儿姐姐给奴婢三百两银子,要奴婢做事之时,奴婢便答应了。只要能治好家父,让祖母和弟弟活下去,奴婢做什么都行。”
冰缨幽的嘴角扬起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冷笑,用柔和的语气淡淡说道:“把过程说一说吧。”
灵西伏着身,声音有些颤抖,应道:“是。昨日卯时末,荣儿姐姐找到奴婢,拿出三百两银票让奴婢为她做事。奴婢答应后,荣儿姐姐就将那封书信给了奴婢,说晚上琉璃小主会带着梓羽小主来看望小主,要奴婢在那时将书信放入梓羽小主房中,如果今天妈妈安排人搜房,便把这封书信拿出来交给秋竹姐姐……”说道此处,灵西便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凤娘的手重重地拍在了案上,厉声道:“琉璃,你还要如何辩解!这院中除了你,荣儿还会听谁的吩咐!”
“我,我……”琉璃跪在地上,百口莫辩,慌乱得什么都说不出来,倒是一副委屈的样子,好似错怪了她。
而这时,荣儿跪在琉璃之前,对凤娘道:“妈妈,都是奴婢做的,与主子无任何干系。是奴婢以为,主子在怡红院中,分明也做了如此多的事情,就因容貌不及冰缨幽,便一直屈居第二花魁,凭什么!只要把冰缨幽弄下去了,怡红院第一花魁便是主子了。妈妈,你若是要罚,便罚奴婢,奴婢是瞒着主子做这一切的,主子什么都不知道。”
凤娘还想说些什么,冰缨幽便已经开口道:“好,既然你这么说了,便罚你好了。来人,给荣儿梳洗换衣,细致打扮,然后,送往春宵楼。至于琉璃,就留下吧。”
春宵楼是京都中最上不得台面的地方,存在于一条幽暗巷子的角落。那个地方,流浪者,最下等的戏子,诸如此类,皆可进入,甚是肮脏,各大青楼里犯了事的女子皆被卖去了那里。
但冰缨幽其实不太知道,只是脑子里突然就跳出了这个名字,她也是无意识地说出了这句话。
冰缨幽令下,荣儿便被几个丫头挟着带走,就在要出房门时,琉璃猛然道:“请等一下,妈妈,求您让琉璃再同荣儿说最后几句话!”凤娘厌恶的转过头,不愿理睬这对主仆,冷冷的道:“去问缨幽。”
琉璃便转向冰缨幽,还未开口,冰缨幽便道:“去吧。”这一句话不带一丝情感,声音也几乎不是真的,琉璃感到身上涌出阵阵凉意。丫头们见冰缨幽允了,便都放开了荣儿,退到门口候着。
琉璃走近荣儿身边,凑在她耳边低声问:“荣儿,你为何……”
话未说完,荣儿便打断道:“主子的计谋比奴婢多,也比奴婢精细,因此才会直到现在,众人皆以为冰缨幽坠崖是失足而非……所以,奴婢必须要保护主子留下,助主子达到目的。奴婢就要离开主子了,必定无法再相见了。主子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一定保重。
“若是主子有朝一日成功了,定要给奴婢来信,奴婢在春宵楼,一定会一直等着主子的消息。再说了,想必冰缨幽还不知道自己的身边早已不安全了,只要那人还在,主子做事便还算容易。”言罢,荣儿便跟着候在门口的丫头们走了。
冰缨幽冷冷地看着她们,抬眼环视了一周室内其他姑娘们脸上惋惜的神情,心道:“好一个主仆情深,但是荣儿啊,你怕是只能听到你主子的死讯了。”
对于冰缨幽这个精通唇语的特级特工来说,再小的声音都毫无意义。不过,身边早已不安全的意思是……冰缨幽抬眼,看了一眼攥着拳头遥遥望着荣儿的沁秋。
大早上便出了事,凤娘觉得有些头疼,于是便遣散了众人。
待众人离开后,凤娘走到冰缨幽身边,不解地问道:“缨幽,你留下灵西便罢,留下琉璃又是何故,这可是个大威胁啊。”
冰缨幽微笑着,语气确如利刃一般:“琉璃欠我的,岂是一个小小的春宵楼可以解决的。她既然那么喜欢悬崖,那我便送她一个。妈妈,你可舍得这怡红院的第二花魁?”
凤娘没说什么,但又轻轻点了下头,算是应下了。怡红院需要的,不过一个冰缨幽罢了。
冰缨幽地微笑渐渐冷了,对凤娘道:“明日缨幽要去福天寺祈福,望妈妈与琉璃同去,因为……”说到此处,冰缨幽便凑近凤娘耳旁,低声言语什么。
凤娘神色凝重地思量了一些时间,终究点了点头,转身吩咐道:“秋竹去通知琉璃,灵西去备车,明日这个时辰出发。”言罢便走了出去,秋竹和灵西忙跟了上去。
在沁秋将房门关起的同时,冰缨幽笑意全无,面上是特工专属的严肃与杀机。她转过身,道:“跪下。”方要开口的沁秋听话地跪下了,神色却无半分波澜。
冰缨幽沉着脸,冷声问道:“你并非真正的沁秋,是吧。”沁秋只是静静跪着,并不言语,神色也毫无变化。
“你不过是沁秋的替身,与其长得十分相像,确切说是易容术,是不是。”
“你对我有如此了解,不过是因了你们用迷幻香诱骗沁秋说出了一切你们所需知晓的,是吧。”
“你是琉璃的人,名唤云儿,是吧。”
连冰缨幽都没有意识到,她的声音随着她的一句句话,越发苍凉。
面对冰缨幽一个个一针见血的问题,沁秋皆未回答,只是低头默然跪着。
冰缨幽笑着上前,道:“不错,不错,控制力很强,琉璃也是未选错人。这易容术做的脸,倒是不错,不知出自那位大家之手,容我瞧瞧,如何?”言罢,冰缨幽扬手便从起面上揭下一张面皮,云儿的面容赫然出现。
真容被识破,计划自然失败,云儿却仅是冷冷笑道:“冰缨幽,有时知晓过多事情,并非好事。”
“好,好,果真是个好奴婢。”冰缨幽拿出白玉笛,在手中玩弄着,面上显出了温柔的微笑,蓦然间右手一转,白玉笛赫然化作一柄铂银长剑,利刃直指云儿脖颈。那个梦醒后她便知道了这玉笛的用法,的确与现世那支无甚差别。
冰缨幽低下身凑近跪着的云儿,似水的明眸凝固一般,盯着云儿的眼睛,手中拿剑的冰缨幽充满了杀气,语气冰凉地问道:“我问你,沁秋在哪。”
她所在乎的,不过一个沁秋罢了。这是她的前世,沁秋待她如何,她自然明白。
云儿如何忠心镇静,终究不过一名弱女子,看到长剑直指自己的脖颈,再看到冰缨幽的冰冷神情,她深感冰缨幽确会随时要了她的性命。
她终于慌了情绪,细密的汗珠布满额头,呼吸急促起来,眼神闪烁。冰缨幽不耐地将长剑再度逼近,云儿终于哽咽道:“奴婢说,奴婢都说。”
冰缨幽推开房门走了出来,眼圈泛红。一直在室外的凤娘想说些什么,冰缨幽却先开了口,道:“妈妈,云儿还有家小,我也不想罚什么了,直接赶出去吧。”此刻过度伤心的她却没有想到,这次的心软给以后招来了一个大麻烦。
冰缨幽目光黯淡,魂不守舍地摇晃着向前走,脑海中,回放着方才云儿的话语:“沁秋死了。那时主子和荣儿把她绑来用迷幻香逼出一切后,便将沁秋卖去了春宵楼,次日她便自尽了。此后,我就成了沁秋。”
想着想着,昔日与沁秋之间的种种在冰缨幽的脑海中浮现,晶莹的泪珠缓缓流下。凤娘看着冰缨幽摇晃的背影,叹了口气,从冰缨幽五岁被救回时起时,沁秋便是她的贴身丫头,一直陪着她。十年啊,如今沁秋就这样没了,让冰缨幽如何不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