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雾起青禾渡
青禾渡的晨雾总爱黏着江面，梨子踮着脚在竹筏上淘米时，裤脚已经洇湿了半截。江水漫过脚踝，带着初春特有的凉意，她望着竹筏缝隙间打着旋的米粒，突然听见远处传来竹篙点水的声响。
转头望去，薄雾里浮着一叶扁舟，船头立着个穿藏青长衫的男人。那人持篙的手修长白皙，在雾气里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竹舟便如游鱼般灵巧地避开礁石，渐渐靠近。梨子攥紧木盆，看见那人腰间挂着的青铜铃铛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随着船行轻轻摇晃。
“姑娘，借问去望春崖怎么走？”男人的声音像山涧清泉，带着几分书卷气。梨子这才看清他的模样，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只是眼角眉梢都笼着层淡淡的霜意，仿佛终年不化的雪。
“过了青禾渡往南，沿着山道走三里便是。”梨子往上游指了指，“只是近日山里雾大，公子若是赶路，最好等晌午雾气散了再去。”
男人微微颔首，目光扫过梨子发间别着的野山茶花：“姑娘可知，这山茶花虽美，却是带刺的。”
梨子下意识摸了摸发间的花，这是今早去后山采茶时顺手摘的。她没在意男人的话，只是提醒道：“望春崖常有猎户设陷阱，公子若执意要去，当心脚下。”
话音未落，江面突然刮起一阵怪风，竹筏剧烈摇晃起来。梨子重心不稳，手中木盆“咚”地掉进水里，整个人也往后倒去。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闪过，男人长臂一揽，将她稳稳托住。
“小心。”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梨子闻到一股淡淡的松木香。等她站稳，男人已经退开半步，指尖还沾着她发间的水珠。“多谢公子。”梨子脸颊发烫，低头去寻木盆，却见它早已顺着江水漂远了。
“无妨，我送你一程。”男人伸手招来竹舟，青铜铃铛发出清越的声响。梨子犹豫片刻，还是上了船。竹舟在江面上缓缓前行，薄雾渐渐散去，阳光透过云层洒在水面，泛起粼粼金光。
“我叫尹柯。”男人忽然开口，竹篙在水面划出涟漪，“从京城来，想寻些药材。”
“我叫梨子，就住在渡口边。”梨子望着两岸的青山，漫不经心地应道。她从小在青禾渡长大，见过太多南来北往的过客，大多是匆匆一面，转身便消失在茫茫山水间。
尹柯不再说话，只是专注地撑着船。梨子偷偷打量他，发现他腰间除了铃铛，还挂着个皮质药囊，露出半截干枯的藤蔓。那藤蔓暗紫色，表面布满细小的鳞片，像是某种珍稀药材。
“公子是大夫？”梨子忍不住问道。
“略通医术。”尹柯嘴角微微上扬，“听闻望春崖上有种七叶重楼，可解百毒，特地来寻。”
梨子想起望春崖陡峭的崖壁和暗藏的陷阱，心里一紧：“那地方太危险了，就算是经验丰富的猎户，也不敢轻易上去。”
“我有分寸。”尹柯的语气不容置疑，目光却柔和了些，“倒是姑娘，独自一人在江上漂着，也不怕危险？”
“我从小就在这江上讨生活，水性比男人还好。”梨子扬起下巴，语气带着几分骄傲。她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青禾渡的人，生来就与江水血脉相连。
竹舟靠岸时，尹柯从袖中取出一枚银簪，递到梨子面前：“权当赔你的木盆。”
梨子连忙摆手：“使不得，不过是个木盆，怎好收公子这么贵重的东西。”那银簪雕刻着缠枝莲纹，一看就价值不菲。
“拿着。”尹柯将银簪塞进她手里，“往后若有难处，可去京城尹府寻我。”说完，他转身踏上山路，青铜铃铛的声音渐渐消失在晨雾中。
梨子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握紧了手中的银簪。阳光穿过云层，照在她发间的山茶花上，花瓣上的露珠折射出七彩光芒。她突然想起尹柯说的话，这山茶花虽美，却是带刺的。
回到家时，梨子将银簪收进木匣。母亲正在灶台前烧火，见她回来，便问：“方才和你说话的是谁？”
“过路的公子，问去望春崖的路。”梨子低头淘米，避开母亲探究的目光。
母亲往灶里添了把柴，火光照亮她眼角的皱纹：“离那些外乡人远点，他们的心思，深着呢。”
梨子没搭话，只是望着锅里翻滚的水花发呆。尹柯腰间的药囊，还有那枚银簪，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她知道母亲说得对，外乡人就像江面上的浮萍，看似风光，实则无根。可不知为何，尹柯眼底的那抹霜意，却让她莫名心疼。
入夜，梨子躺在床上，听见窗外传来阵阵山风。她起身推开窗，月光洒在青禾渡的江面上，波光粼粼。远处的望春崖隐在夜色中，轮廓阴森可怖。她想起尹柯说要去采七叶重楼，心里突然揪紧。那七叶重楼生长在崖壁最险峻的地方，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第二天一早，梨子背着竹篓出了门。母亲问她去哪，她只说去后山采茶，却拐了个弯，朝望春崖的方向走去。山间晨雾未散，露水打湿了她的裙摆。她沿着陡峭的山路往上爬，不时回头张望，希望能看见尹柯的身影。
快到半山腰时，梨子听见前方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靠近，透过灌木丛，看见尹柯正与三个蒙面人对峙。那三人手持长刀，将他围在中间，刀光在晨雾中闪烁。
“把东西交出来！”为首的蒙面人恶狠狠地说，“我们兄弟可不想伤了性命。”
尹柯面色沉静，手中握着一柄软剑，剑穗在风中轻轻摇晃：“你们跟踪我从京城到青禾渡，不就是为了这七叶重楼？”他从怀中掏出个锦盒，打开后，里面躺着几片泛着幽光的叶子。
梨子这才明白，尹柯来青禾渡并非偶然，而是早就被人盯上了。她望着尹柯单薄的身影，心跳如擂鼓。那三个蒙面人一看就是江湖老手，尹柯虽武艺不凡，却也寡不敌众。
“上！”为首的蒙面人一声令下，三人同时扑向尹柯。软剑出鞘，寒光闪过，尹柯身形如电，在刀光剑影中穿梭。梨子握紧手中的竹篓，急得直跺脚。她想帮忙，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尹柯左肩中刀，鲜血染红了藏青长衫。梨子心一横，抓起竹篓里的石块，朝蒙面人砸去。“啊！”其中一人惨叫一声，转头发现了躲在灌木丛后的梨子。
“小丫头，找死！”那人提着刀朝她冲来。梨子转身就跑，却被藤蔓绊倒，摔在地上。刀锋逼近，她闭上眼睛，等着剧痛袭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银光闪过，软剑刺穿了蒙面人的手臂。梨子睁开眼，看见尹柯挡在她身前，胸口剧烈起伏，嘴角挂着血丝。“快走！”他头也不回地说。
梨子挣扎着起身，却见另外两个蒙面人已经围了上来。就在这危急时刻，远处传来一声枪响，惊飞了林间的鸟群。三个蒙面人对视一眼，转身逃进了密林。
尹柯松了口气，踉跄着扶住旁边的树干。梨子这才发现，他的右腿也受了伤，鲜血顺着裤脚往下滴。“你受伤了！”她连忙上前扶住他，“我背你下山。”
尹柯摇头：“不用，扶我到那边的山洞里就行。”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山壁，那里有个隐蔽的山洞。
梨子半扶半拽地将尹柯带进山洞。洞内阴冷潮湿，她在角落里找到些干草，铺在地上让尹柯坐下。“我去采药，你等着。”说完，她转身跑出山洞。
等梨子采完药回来，尹柯已经解开了沾满鲜血的长衫，露出精瘦的胸膛。梨子红着脸别过头，将草药捣碎敷在他的伤口上。“忍着点，这草药有些疼。”她轻声说。
尹柯咬着牙没出声，目光却一直盯着梨子。月光从洞口洒进来，照亮她认真的侧脸。发间的山茶花已经枯萎，却依然倔强地挺立着。
“为什么回来？”尹柯突然问。
梨子手一抖：“我...我怕你出事。”
“值得吗？”尹柯轻笑，牵动了伤口，闷哼一声。
“值得。”梨子抬头，目光坚定，“你救过我，我不能见死不救。”
尹柯望着她，眼底的霜意渐渐融化。山洞外，山风呼啸，月光如水，将两个身影紧紧缠绕在一起。谁也没有注意到，洞口的野山茶花在夜色中悄然绽放，花瓣上的露珠，像极了天上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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