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的上海，霞飞路的梧桐树在暮色中摇曳，细碎的叶影落在码头斑驳的石阶上。路桃攥着烫金船票，浅杏色羊毛大衣下摆被江风掀起，露出里面月白色真丝旗袍的盘扣。她仰头望着港口高悬的“招商局”匾额，呼吸间满是潮湿的水汽与淡淡的煤烟味，阔别三年的故土气息让眼眶微微发烫。
“桃桃！”
熟悉的声音穿透嘈杂的人声。路桃转身，就看见徐光耀穿过拥挤的人群走来。他身着藏青色呢子大衣，领口别着精致的银质领带夹，皮鞋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沉稳的声响。记忆里总爱扯她辫子的少年，如今身姿挺拔如青松，唯有那双桃花眼里流转的温柔，与儿时别无二致。
“光耀哥。”路桃笑着迎上去，却在对方试图接过她行李箱时不着痕迹地侧身避开，“我自己可以。”她瞥见徐光耀僵在半空的手，心中泛起一丝愧疚，却还是将行李箱拽到身前。
徐光耀收回手，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大衣口袋里的丝绒盒子——那是枚镶着蓝宝石的钻戒，是母亲特意让他带来求婚的。他强压下心中酸涩，露出温和的笑：“刚下船累了吧？家里已经备好了接风宴，司机在外面等着。”
黑色轿车缓缓驶入法租界，路桃望着车窗外掠过的霓虹灯牌和旗袍女子，恍若隔世。曾经熟悉的街道上，新开了许多俄式咖啡馆，橱窗里陈列着精致的蛋糕。经过百乐门时，隐约传来爵士乐的声响，与记忆里的评弹声交织成奇妙的回响。
路家大宅的门廊挂满红灯笼，管家王伯迎上来时眼眶泛红：“小姐可算回来了！老爷和太太念叨了三年。”穿过铺着波斯地毯的长廊，宴会厅里已经坐满了宾客，水晶吊灯下，各式旗袍与西装交相辉映。
“我的乖女儿！”路太太身着墨绿织锦旗袍，眼角的珍珠泪痣随着笑容轻颤，她拉过路桃的手上下打量，“瘦了，在国外受苦了吧？”
路桃正要开口，突然听见宴会厅外传来一阵骚动。瓷器碎裂的声响惊得众人纷纷回头，只见几个黑衣壮汉踹开雕花木门，皮靴踩过满地狼藉。为首的男人倚在门框上，黑色风衣下摆沾满泥点，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视全场。
“谌浩轩！你什么意思？”路老爷猛地拍案而起，杯盏中的红酒泼洒在桌布上，晕染出刺目的暗红。
谌浩轩勾起唇角，指尖转动着一柄银质怀表：“路老板，上个月码头那批货，该给个交代了吧？”他的声音低沉磁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要么还钱，要么……”他的目光突然落在路桃身上，饶有兴致地挑眉，“用点别的东西抵债。”
徐光耀立刻挡在路桃身前，西装下的肌肉紧绷：“谌浩轩，这里是路家，容不得你撒野！”
“徐少也在啊。”谌浩轩嗤笑一声，镜片后的眸光冷如寒潭，“听说徐家跟路家有娃娃亲？正好，我倒想看看，这位留洋回来的路小姐，值不值三百万美金的窟窿。”
路桃绕过徐光耀，月白色旗袍的开衩处露出纤细的脚踝。她直视谌浩轩，声音冷静：“这位先生，家父做生意向来诚信，其中定有误会。”她从手包里取出支票簿，“如果是资金周转问题，路家愿意先支付一部分……”
“支票？”谌浩轩突然逼近，雪松混着硝烟的气息扑面而来。他修长的手指捏住路桃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路小姐在国外待久了，还不明白这上海滩的规矩？有些债，可不是钱能还的。”
徐光耀的拳头攥得咯吱作响，正要冲上前，却被路老爷伸手拦住。老商人的脸上浮现出隐忍的怒意：“谌先生，给个期限，我一定……”
“三天。”谌浩轩松开手，路桃的脸颊上留下两道红痕。他将怀表收入口袋，对着镜头发射的方向整理了下衣领，“三天后，我要看到现钞。”转身离开时，他忽然回头，朝路桃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路小姐，期待我们下次见面。”
宾客们在谌浩轩离开后纷纷告辞，宴会厅里一片狼藉。路桃站在落地窗前，望着黑色轿车消失在夜色中，指尖还残留着对方掌心的温度。徐光耀递来一条手帕：“疼吗？”
路桃摇头，目光落在远处霓虹闪烁的百乐门：“光耀哥，这个谌浩轩，到底什么来头？”
徐光耀沉默片刻，语气凝重：“三个月前突然冒出来的势力，掌控着黄浦江大半码头。有人说他是从南洋回来的军火商，也有人说他背后有……”他顿了顿，“总之不是善茬。”
路太太端着热汤进来，眼眶通红：“都怪你爸，非要跟这种人做生意！”
路桃接过汤碗，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先别着急，总会有办法的。”她望向窗外深沉的夜色，谌浩轩临走时的笑容在脑海中挥之不去。这个突然闯入生活的男人，像一团迷雾，却让路桃嗅到了危险而诱人的气息。
当夜，路桃在书房翻找账本时，发现父亲的笔记本里夹着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年轻的路老爷与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码头，背后的货箱上印着醒目的“军用物资”字样。她的手指抚过照片边缘，窗外的月光洒在“谌”字商号的印章上，泛着冷冽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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