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

完事以后，钱慧利索地穿好了衣服。毕竟对她来说，这只是个再正常不过的一天。

今天早上下了场大雨，一下让气温降了下来。看了看依然躺在床上的许小敏，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钱慧起身走到窗边把窗帘拉开。

光透过玻璃照到床上，吓的许小敏赶紧拉上被子把身体盖起来。

钱慧扑哧一乐，说:“别怕，外面还在下大雨，没人会看到你。”

许小敏没接她的话，又把被子往上拉了拉把脑袋藏在里面。片刻又把头伸出来:

“我想，在你这儿多待几天。”

钱慧转过来背靠着窗户:“什么意思？”

许小敏依然没接她的话。

光照在钱慧的背上，映得看不到她的表情。

许小敏不禁嘘一口气:“你知道吗，你在发光。”

钱慧扭头把窗帘拉上:“我说小处男，你不会动感情了吧。你可千万别，我是赚钱的。”

许小敏赶紧抱歉，指了指衣架上的裤子说:“口袋里有2000块，能让我住几天？”

钱慧走回到床边坐下，“给你打个折，三天。”

许小敏重新拉上了被子，闭上了眼睛。

这对他来说是个难熬的冬天，对所有人都是。

钱慧的这间小房子一个月800块钱，在北京的边儿上。这可是捡了个大便宜，自己平时一天就能挣过来了。她想着，等到自己存100万，就换个没人认识的城市重新生活，盘下来个小门脸儿，开个鲜花店，再好不过了。

“嗳，你为什么会选择干这个？”许小敏头也没伸出来，看不到他问的时候有没有睁开眼睛。

钱慧笑了笑，“你说，为什么大家都喜欢问这个问题呢？”

许小敏感觉有点儿唐突，把头伸了出来，“不知道，可能是好奇吧，所有的这种工作的人，应该不是喜欢才做的吧，一个人遇到什么情况会做这种呢。”

“那你是做什么的？”

“我？我什么也不做。刚到北京的时候，有个不知道干什么的人周济过我，好像很有钱，让我去他公司，我没去。不过我给他讲了个故事，他就给了我几千块钱，我打算把这些钱在你这儿花完，就找个好地方留在那里。”

“呵？你讲什么故事值几千块？”

“也没啥，随口胡编的而已。”

钱慧耸耸肩，“大概我们是同一种人吧，不过我没你这么极端。我不想改变你什么想法，不过我觉得虽然人大部分时间很痛苦，但还是要好好活着，才能感受到快乐，不然死了也痛苦。”

许小敏立刻就纠正她，“我说的留在那里并不是要死在那里。”

“我知道。不过看的出来，你是个短命。”

“嘿，短命？你咋看出来的？”

“你很虚。”

许小敏不禁一乐，“妈的。”

傍晚雨就停了，钱慧打开窗户透透气，湿润泥土的味道立刻就塞满了整间屋子，她突然有点儿饿，就问许小敏:“你饿不饿，要不点个外卖？”

许小敏睡了一整天，头依然昏沉，也没接她的话。只顾自己睡着。他做了个梦，梦到那天母亲死在他面前，他并不觉得很难过，像那天他真实的感觉一样。他还梦到赵斌，这个他从小玩到大的邻居，他比赵斌大一岁，他想不通为什么他会比赵斌大一岁。那个他们共同喜欢的姑娘，叫吴倩，赵斌总说这个名字美的像天使一样。许小敏搞不懂，觉得明明俗的一塌糊涂。许小敏跟所有的人都没有联系，他觉得羁绊都是令人厌恶的。但是做梦就无所谓，没几个人能记住自己做过什么梦。

等许小敏再醒过来，已经又是一天的凌晨了。他看到钱慧坐在凳子上，桌子上摆着一碗黄焖鸡米饭，许小敏从床上下来，问钱慧为什么不吃。

钱慧说，“给你留的。”

许小敏心里一暖，连忙道谢。

钱慧刚到北京时是跟男朋友一起来的，两个人是从家里私奔出逃，一路逃到这里，终于把身上带的钱花光。钱慧说:“那个时候真的是狼狈，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你知道我们最后连饭都吃不上了，最后靠化缘熬过去了。后来他在附近找了个活儿干，一天六十块，最主要的是管吃管住。于是我们俩就挤在一张小床上，一间房子里还有六七个别的男人。挺不方便的，但是也这么着渡过了大半年，那时候也管不了方便不方便了。后来又过了一段时间，他终于攒了几千块钱，我们俩就把这个小房子租了下来，一个月800。800可是真不少了，他半个月才挣的过来。他说他知道那六七个男人老是偷看我，也知道他们总趁机占我便宜，所以不想我受委屈，让我搬出来住。我还劝他说我不要紧，只要跟他在一起我就不怕。”

许小敏吃完了，咽下最后一口米饭，说:“我一邻居叫赵斌，穷的叮当响，和我们一同学俩人好上了，开始挺好，人女孩也没太嫌赵斌穷，但是后来女孩父母知道了，就不同意他们再交往下去。女孩儿也很听父母的话，估计其实本来也没想跟人过一辈子，后来她爸妈给安排了个老同学的儿子，挺阔的，就跟人结婚了。后来过的也挺好的，起码在我们外人看来还不错。我不明白你这样一个人，你其实长的也算漂亮，怎么愿意跟着穷光蛋受罪呢？”

钱慧说:“我那时候想，为什么要拿有钱没钱去获得优越感，两个人在一起最大的初心，不该是爱吗。我是成年人，我知道面包和爱情，可是现在的社会，只要你踏踏实实努力进取，以后日子过的滋润总是不难的。我不爱吃面包，我会家常小炒。”

“那是什么让你改变了看法？”

“其实也没怎么改变，只是后来，他很难过，虽然也很拼命，但是还是觉得辜负了我，没有让我过上好日子。你不知道，我们是私奔跑出来的，我们在一起五六年，我爸妈还是看不上他，嫌他没本事。之前他说，跟着他准没错，他能让我过上撒尿都流油的生活。后来他觉得他做不到，他就说他对不起我，说他耽误了我，说我的条件找刘德华这样的都不过分。我都哭的没声音了，我知道他很难，我求他不要走。你知道吗，最让我难过的不是他没做到，而是他放弃了。他走以后，之前睡一屋的那六七个男的过来找我，问我还好不好，需不需要帮助。其实谁心里不跟明镜儿似的，我知道他们开始打我的主意了。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我当时就是很冷静，跟他们都做了一次，每个人给我500块。”

许小敏哼了一声:“你的职业生涯就是这么开始的？”

“我一下比他们一两个月赚的都多，你说说这群男人差劲不。我也听他们说过，家里都有老婆孩子，他们还找借口呢，说，男人嘛，都一个样。”

许小敏不再说话。钱慧顿了许久，才说:“他最喜欢吃黄焖鸡米饭，我现在每天都吃。”

钱慧离开的时候，许小敏还没有醒。她没有100万，也没提前想过要离开。只是许小敏让她很难过，她觉得许小敏已经像一个熟人，她不能忍受有熟人在旁边。钱慧开着一辆捷豹XFL离开了这里，这辆车是房东停在她门口的，房东这位地道的北京老头也是她的老客户了，钱慧平时也会开车去逛街逛商场，备用的车钥匙让她似乎成为了真正的主人。

钱慧一路从北京开到南京，沿着高速开了将近二十个小时，疲惫的已经快要睁不开眼睛，可是她不知道她的目的是哪儿。

许小敏醒来的时候已经又是一天，已经是第三天了，他也该离开了。

许小敏把2000块钱放在桌子上，顺便留了一张字条:谢谢你这几天，也谢谢你讲的故事。我想，这故事也能值几千块钱吧。作为回报，再免费给你讲一个故事吧，有个人叫君麻吕，得了抑郁，找不到活着的意义。某天他走在路边看到一朵花，他摘下了那朵花，他也不知道花儿活着有什么意义，是为了什么活着。他身后突然出现一个人，叫大蛇丸，告诉他说，人活着本来没有意义，但是只要活着，就能找到有意思的事儿，就像你找到了那朵花，就像，我找到了你。这个答案伴随了我很多年，希望以后也能伴随你。

钱慧上了312国道，终于又坚持了两个小时，她看了看地图已经到了苏州。她已经感觉到头昏昏沉沉了，无法再继续安心开车。她打算就开到苏州与上海的边界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快出苏州的时候一辆宝马车从右侧超了过来，钱慧心想，这人怕是个二逼，也不怕撞死。钱慧往右打方向，想挡住他。宝马车的喇叭响了又响，钱慧也不管他。

突然，一辆摩托车就凭空出现在了钱慧眼前，一脚踩下刹车还是没有稳住，把摩托车撞到了一边。车停稳，摩托车已经撞到老远，还好人没问题。开摩托车的小伙站在车前对着钱慧大骂一通。钱慧想，车不是自己的，加上疲劳驾驶，得快点儿走。于是就开门下车，打算赔钱了事。

钱慧想，到了上海就好了。到了上海，我就不是钱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