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恢复意识时,太子坐在她床边,手执梅枝,眼眸深深,她不知道这其中有怎样的权衡和算计,还未等她开口,太子就将她扶起:“有件事是关于江海生的,我希望现在就能告诉阿媛。”
她后背一凉。
“其实不只是我,其他的皇子也曾考虑过拉拢魏家。”
她攥紧被子,手心全是汗。
“现在朝堂上的大臣或多或少都有进各个皇子的党派,但剩下那些保持中立的臣子未必日后会有好结果,江海生不忍魏家成为皇子夺嫡的牺牲品,所以才找我并让我娶你,这样就等于对外宣告魏家已是最忠实的太子党羽之一。”
这世间有太多无奈,其一就是来不及。
来不及知晓那个人的心意,来不及同那个人最后好好道别。
所以说有时候诚实是比谎言还要可怕的存在,当所有的伪装都被撕去,只剩下光裸着身体用双臂抱紧自己的真相时,你会猛然回头,发现镜中的自己就是全部的真相,连最后一点的故作坚强都不愿意做你的面具,你会发现自己是最可笑的人。
镜中那个流着眼泪不肯抬头,连自己都不肯直视的可悲的自己呀。
她该是有多狠心,多自私,才没有发现他言语中细微如蛛丝的颤抖。
那不敢直视自己真意的恐惧。
她呆滞地哈出一口气。
仙鹤飞走了,永远不会飞回来了。
她明白自己的真心暴露的实在是太明显,那个无数传言中足智多谋的太子,未来的天子,她现在的夫君,当然都能看得出来。
那是一个丈夫对一个妻子应有的敏感和一个君王对一个臣子应有的猜忌。
她面如死灰:“那么太子殿下有何想法?”
她现在才彻彻底底悔悟,为什么她必须要像其他的女儿一样,除了顺从还是顺从,绝不能存了其他的想法,哪怕轻细如蛛丝。
哪怕卑微如尘埃,都是致命的缺陷。
因为她们的未来从不能由她们决定,而世人对女子贞德的要求,总是过于的严苛和死板。
太子安静地把她的凌乱发丝拨至耳后:“阿媛且放心,无论是阿媛还是魏家,我都会护好。”
她苍白的脸总算展开淡淡的笑颜,那是满月在云层背后示面的羞怯,是弄脏脸的俏姑娘终于能对着水中那张洗净的脸时的释然,亦是落红跌入雪地的那一刹那柔软与心安。
比起欺瞒和隐忍,更喜欢坦诚真实的太子,有着超乎常人的勇气,也许是大殿上那一眼所见的怯怕,又或许是从未见过乱颤的梅花珠钗,也可能是因为开在刺骨寒风的人间绝色意外落入怀中,他不能否认,他想握住他小小妻子的小手,想让她的手紧贴他的心口,听着他愈加剧烈甚至要乱序的心跳。
“阿媛……”他嗓子像是被什么卡住一样,只能这般吃力地说出这两字。
他不能说,他应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他应该对待她像对待其他女人一样。
他终是将她揽入怀中,让她来不及惊呼就选择沉默,让她简简单单一颗心满是惊惶,让她终于忍不住抬头,与那双之前从未仔细看过的眼睛对话。
那双曾盛满苍凉和哀戚的眼睛,此时皆是克制不住的喜欢。
她第一时间的反应是想挣脱。
是继续揣摩他的心思还是该直言自己的惶恐?她至始至终都不得不承认,这是一种错位感。
她知道自己从来都不是最佳的太子妃人选,唯一的本事就是惹来一身麻烦,让其他人帮她收拾烂摊子,她这样的太子妃,甚至可以用德不配位来形容。
她勉强让自己主动了些,握住了他冰凉的手:“太子殿下,你应该明白至少现在我还不能像你待我一样待你,但我会尽量做一个合格的太子妃和一个合格的妻子。希望你也不必像曾经的我一样执着。有时候笨一些,看不明白自己的心也是件好事。”
毕竟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太子望着怀中的女子,笑道:“你要知道,江海生不会为了你放弃自己的大好前程的,天下的男人,大多是这样。”
她一直都明白,却还是觉得心里添了一根木刺,她悲哀地看着他:“那太子呢?太子也跟他们一样吧。”
他点头:“对我而言,再怎么对你有所在意,王图霸业都是最重要的。”
太子跟魏媛又聊了几句,就离开了魏媛的寝房。
桥羲跟着太子到了书房,太子看了一会儿书,就道:“你选几个会办事的人派到魏姑娘院里,魏姑娘若是想要什么只管叫人送去就是。还有你记得配一个信得过的医官,魏姑娘身子骨弱,一定要记得好好照顾。”
桥羲再怎么觉得太子妃不好也只能点头。
桥羲挑着灯笼,悠悠地带着几个人走在路上。这个打小就跟在太子后边的内侍是个狠人,太子刚有自己的府邸时,来了几个不规矩的侍妾,净想着些不入流的手段妄想飞上更高的枝头,还想对侧妃张氏肚子里的孩子下手,被他发现后关在小黑屋里,拔了舌头,用锥子戳瞎了眼珠子,最后扔掉深山里喂狼,干脆利落,一点破绽没留下来。
准确的说太子身边的人都是一个赛一个狠,不狠的说白了那就是废人,留下来出了拖累太子毫无用处。
太子府里的女人一个个小心的很,那也都是他们一个个调教出来的。
桥羲这群人眼睛亮的很,深宅里的女人也就那么些手段,任她们讲的天花乱坠,偷天换日的把戏耍得有多好,他们还是能看得清谁才是怀着蛇蝎心肠的精怪。
太子是做大事的人,后花园自然是不能起火的。
该拔掉的毒草绝不允许它见到明天的太阳。
入太子府的女人,进府之后没几天都会由桥羲带头的一群人彻查一遍,这种事太子向来都是默许的。
不过魏家新来的那个有些不一样。
太子新婚之夜从不留宿在新娘那儿,可魏家那姑娘却留住了太子;过了新婚之夜的后一个晚上,太子从来都是待在书房看书的,今晚偏偏又去了魏家姑娘那儿嘘寒问暖的;这般照顾也就算了,还让他安排几个“会办事的人”帮衬魏家姑娘,连医官都安排上了!
桥羲又气又疑:魏家姑娘何德何能能有这般待遇!真是好手段,估计是给太子灌了什么迷魂药,他今晚非要查清楚不可!
桥羲努力维持着表面上的端持,扯着寒鸦一般凄厉刺哑的嗓子喊了几声,魏家的侍女就开了门。
“桥公公今晚还有何吩咐?太子妃方才同太子一起赏梅聊天有些累了,现在已经歇下,若是有什么事直接同我说便是,明一早儿我就转告太子妃。”
桥羲的乌鸦嘴彻底哑了。
太子还有这等闲心跟太子妃看满院的梅花?太子不是最喜欢清净么?何时变了口味喜欢看这红艳艳的寒梅了?
他这时才隐约想起来,这院子里原是没有梅树的,荒凉的很,但在魏家姑娘嫁过来之前一个月,太子突然来了兴致,说要在这院里种满梅树,他才带着府里其他人忙活了好一阵,这院子方才有了一些生气。
张瑞熙拨弄着算盘,带着浓浓的困意趴在书桌上,轻轻打了个哈欠。
“小姐可是想歇息了?”翡翠拿走夹在她两指间的毛笔。
她点点头,这个时间点,也该睡了,明儿一早还要见太子妃呢。
魏媛……
这个如此陌生的名字她之前确实没有听说过,问过了桥羲后她也才只知道这个姑娘是魏家小女,今年十五岁。
十五岁么……她当年也是十五岁入的太子府,时间过得好快啊……她在这里竟也消磨了四年的时光。
她由翡翠扶着,悄悄走去阿晏的房间,阿晏是太子的第三个孩子,这个孩子怕是一生下来就是傻的,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都会流一嘴的口水,把被子全踹到床尾,她也只能每天半夜去帮他擦好小嘴,把被子角掖好。
只是这孩子再怎么痴傻,她都喜欢的很,毕竟这是她唯一的孩子。
她生下阿晏以后,受了极大的损伤,怕是以后都不能生育了。
她和太子也曾因此遗憾过,但再多一个孩子,免不了再多操一份心,只一个也是好的。
桥羲一等下人也同她说过,这孩子虽先天不足,却是有福气的人。
她当初不明白,但在太子出入皇宫越来越频繁后,笼罩在皇城之上的一片阴云提醒着所有陷在恐惧中的人,那隐晦的权力战争只会愈演愈烈,没有人能让它这阵疾风停下来,所有的人都会卷进去。
听说魏家还未进任何的皇子党派。
那就不奇怪了,太子用未来的皇后之位换得魏家的助力,这一笔交易再怎么算都是太子这边占了上风。
太子未必愿意让将来的后位挂上魏家的头衔,但现在不行。
太子的为人她是了解的,对于那些后院里为了权势而选的女人,他从来都是用表面的温柔和实际的威慑来让她们乖乖听话,连她也包括在内。
她早就看得明白,所以她只要他有时能真心对待她就行了。
她还有一个痴傻却能让她能够忙碌能够幸福的孩子。
府里人人都说她和太子是神仙眷侣,太子最是宠爱她,但只有太子和她才明白,所谓的化指温柔的皮囊之下,到底有多少冰冷的考量和索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