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鉴哥哥，好久不见。”
顾子卿这一路淋了一身的雪，但在他看清眼前的背影的时候，他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堂内烛火被门外的寒风吹动，掉漆的金佛目含热泪地看着跪在地上虔诚诵佛的女子，顾子卿看着这个背对着他的人缓缓起身，转过身来望着他。
一双眼无悲无喜。
“永安。”顾子卿见她带发修行，双目震痛。
女子淡笑道:“子鉴哥哥，我早已入了佛门，如今你该叫我静圆。”
她看着他的眼神里是悲悯，是同情。顾子卿知道她很想像以前一样放肆地哭，可是她不能。
——她是瑞王的最后一个杀招。
顾子卿恍然大悟，他现在终于明白他们都是残忍的，他们同为兄弟却为了那个位子相互残杀，现在谁都占不了上风，所以他们都把她看作胜利的希望，晋国唯一一个公主，她重于帝王之玺，或者说，她本身就是玉玺。
可是他也错了。
“帝女，”公主的侍女春芽走进来，“唐川他们都在等您。”
他的瞳孔因震惊而放大。
原来她也早有准备，她也是他们中的一人。
帝女……以前从来都没有人这么叫她。
帝女！
顾子卿抓住灰衣女子的手臂:“你要代替他！瑞王根本就是你的一个挡箭牌！”
灰衣女子看了他一眼，眼里浮起嘲弄和得意:“是，一切都是我策划好的，二哥已经坐到了那个位子上，他也坐得够久了，现在也该轮到我去坐坐。再说了——我不替他坐上去，他又怎么能放下一切，和他的心上人双宿双飞呢？”
她把他的手甩开:“今天我就成全他们，让他俩做对苦命鸳鸯。”
“永安！住手！”他追悔莫及，赶紧跑去拦她，未料却被早已潜入山寺的暗卫架住。
他绝望地看着那个逐渐远去的身影，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侍卫唐川向她跪拜:“臣，见过长公主。”
“免礼罢。”她像一尊神，眼里的东西叫人看不明晰。
永安公主在禁军的护送下进入皇城。
“先入地牢，本宫要一个囚犯，得亲自去，”她双手放前看向唐川，“瑞王可是已经到了正殿？”
“回公主，瑞王已经挟皇帝在殿内等候多时。”唐川不敢看向眉目含威的女子。
“好，好，”永安公主嘴边挤出一抹笑，她唇上的口脂鲜红无比，“让瑞王再等待一会儿，本宫已有多年未见皇兄，特意为他准备了一份大礼。”
一行人直入大牢。
“公主，人在走廊最尽头的那个牢房。”
永安公主提着剑，略微做了几次深呼吸。她走到走廊最尽头的牢房，见牢内有一披头散发的女子，身上还拢着一件玄色大氅，上面的纹样一看就是皇帝一人独有的。
“把门打开。”门开。
“公主小心，容婢先看个究竟。”公主的侍女春芽走上前去，一把将那人额前的乱发掀开。
永安公主怔愣了一下。
是个男人……准确地说，并不完全是。此人没有胡须，声音尖细，还是个疯子。
“怎么不是个女的！”永安公主气急败坏:“你们一个个怎么做事的，现在叶知秋人在哪里，嗯？”
“公主息怒！这里就是关着陆云生陆掌事的牢房啊没错，哪来的女子？”
永安公主怒火消退，立马恢复冷静:“春芽，我们赶紧走，有人骗了本宫，把本宫当猴耍呢！你派几个人继续找，你随我去正殿。”
叶知秋在风雪的掩护下身着黑衣躲进了一个角落，待没人发现她后，她就着月光打开手上的卷轴。
正殿内。
萧远昭的额上已流了血，他的脖子被瑞王的剑架住，动弹不得。
瑞王漫不经心，好像他并没有参与这场谋逆:“远昭，你我做了兄弟这么多年，父皇一直都是更加看重你，连这皇位……他都要留给你，他可真是狠心，完全没有顾虑到我的感受，我可是皇长子！我的母亲是郁相的妹妹，你的母亲呢？”
他低下头凑到萧远昭的耳边冷笑道:“你的母亲是个不要脸的贱人，勾引了父皇才生下你，你跟你那母亲骨子里一个贱样，喜欢哪个姑娘不好，偏要喜欢个贱民，玩一玩就算了，还当个宝贝一样护着，这么喜欢？我今天就把她扔到你面前剁碎了，扔到油锅里给你熬汤喝！”
“呸！”萧远昭喷了他一脸唾沫。
“你敢这样对你的长兄！”瑞王怒极，挥手就要打下去。
“哥哥且慢！”瑞王回头，台阶下是急色匆匆的永安公主。
她朝他摇头，人没找到。
“呵，原来那丫头也是个贪生怕死的，见你失了势就跑了，远昭啊，下次，哦不，你没有下次了，下辈子，找个可靠点的，别再被人骗了。”瑞王冷哼一声，永安公主走上来接过他手里的剑。
“永安……”萧远昭看着自己唯一的妹妹，觉得熟悉又陌生，“你怎么……”
“怎么？我变了很多？不再是以前那个你疼爱的妹妹了么？”永安公主弯着腰看着他，他看见了许多不解、犹疑，像藤蔓一样缠住她的瞳孔:“二哥，你也不是以前那副样子了，你我之间，只有输赢。”
“为什么……你假死这么多年，为的就是今天这一刻吗？你从以前就那么恨我？”萧远昭不明白过去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二哥，错的不是你，”她低声笑道，“错的人是父皇，为何都是皇家子女，你是皇子，我是皇女，就有那么大的差别？从小父皇就要我做个贤良的女子，日后才能嫁个好郎君，可是为什么不是别人来依从我，我明明已经是这个国家最尊贵的女子，为什么，为什么！就因为你是男子，可以建功立业，可以按自己的喜好选择自己喜欢的人，我身为一个女子就是不行，就得守着女子的贞操，根本不能有半点别的想法！凭什么……我也想决定自己的人生，既然你们要把我当作个操线木偶，那就休怪我无情无义，不顾念骨血亲情。”
“永安，不要……”萧远昭挣扎着要起来，永安公主把剑架在他的脖子上。
“来人！”永安公主对着殿上的人喊道:“帝得重病而崩，留遗诏，立永安长公主为新帝！”
“用不着新写遗诏，”众人齐看向萧远昭——龙椅后的屏风里闪现一个模糊的黑影，来人露出一双占雪的黑靴，一张素净而冰冷的脸令众人失色。
“这这这……”有一人直接吓软了腿跌在地上，“这不是陆掌事吗？他不是被关进牢里了？怎么就像风一样飞出来了？”
叶知秋将一把短匕首抵在永安公主的脖子上，公主细嫩的脖子立马见了血:“把剑放下，放开他，他今天要是死了，你也别想活着走出这里！”
“好。”永安公主把剑丢在地上。
萧远昭望向叶知秋，二人眼中皆含着泪。
别怕。他对她点头，眼神温柔。
我才不怕呢。她含泪对他笑，那模样美得让他心碎。
“永安！”阶下瑞王欲走上去，被公主拦下。
“众人见此遗诏，如见先皇，”叶知秋高举手中卷轴，“还不快跪下！”
殿内人各怀心思跪在地上。
叶知秋展开卷轴，开始读上面的内容，前面写的跟她想的一样，继位之人是萧远昭，而瑞王永远不得成为皇储，后面的内容则是……
——立先帝独女永安公主为储，即皇太女。
众人抬头，面面相觑。
“皇太女，接旨吧。”叶知秋冷嘲热讽，永安公主还没有从这个消息中缓过神来。
“现在你可是真正的储君，满意了?”叶知秋在公主接过遗诏的那一刻就松了手，她扶住疲惫不堪的萧远昭，让他在她的怀里歇息。
“这下好了，以后你真得靠我养着了，你的命由我说了算。”堆着积雪的松林中，有一辆离开京城的马车飞奔而过，马车里一对恋人依偎在一起。
“那是自然，”萧远昭用情地亲吻妻子的发梢，“哎，可惜这么俏的一个姑娘，嫁了个没用的郎君，还是个连路都走不好的。”
“哎哎哎别把你自己说得那么不好，”叶知秋手握成拳捶他，“你要是真的一无是处我还会跟你在一块？”
“那你说说我有哪些用处？”他揉揉她的头，闻着她身上的清香。
“比如说……现在就有啊。”
“有什么？”
“这天这么冷，我衣服穿的不多，你把我抱得紧一些呗。”
“哦……衣服穿得不多，你在暗示我什么？”
“流氓！”
“说我流氓？那我现在就流氓给你看！”
“哈哈哈，你干什么……”
“不许笑，我现在可是个流氓……”
二人相拥，萧远昭望着她那双含情的眼睛，轻轻道:“知秋，你知道我第一次想吻你是在什么时候吗？”
“我知道，你个老色鬼，肯定在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就对我打坏主意了。”
他笑了笑，其实不是。
那年大雪纷飞，他在白梅树下等她许久，从他眼前落下的每一朵白梅都是她。
风雪未停，他们已是半生白首。
（正文完，还有惊喜番外）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