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拒绝与涟漪

名片静静地躺在工作台上，烫金的“庞尊”二字在午后斜阳下折射出刺目的光芒。白光莹盯着它看了几秒，然后伸手，指尖捏起那张薄薄的卡片，毫不犹豫地将其丢进了旁边的废纸篓。轻微的“噗”声，像是某种微不足道的尘埃落定。

“不识好歹！”李姐的声音带着后怕和一丝埋怨，她快步走过来，脸色有些发白，“光莹，你知道刚才那人是谁吗？庞尊！庞氏集团现在的实际掌舵人！他跺跺脚，整个金融圈都要抖三抖！多少人求着他投资都求不来，你倒好……”

“李姐，”白光莹打断她，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的画，卖给懂它的人。如果他只看到‘投资价值’，那他就不是我要找的人。”她转身继续调整另一幅画的灯光位置，背脊挺得笔直，仿佛刚才拒绝的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访客。

李姐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化作一声重重的叹息：“你呀，就是太纯粹了。艺术家也要吃饭的！庞氏如果能成为你的金主，你这辈子的艺术道路就稳了！”

“靠金主铺就的道路，走起来会安心吗？”白光莹回头，清澈的眸子直视李姐，“艺术的生命力在于真实和自由，不是标价。”她不再多言，沉浸回自己的创作世界，指尖沾染的颜料是她最熟悉的伙伴，远比那些冰冷的财富符号来得真实。

然而，那个男人深邃锐利的眼神，以及他转身离去时那抹复杂难辨的目光，却像投入湖心的石子，在她刻意维持平静的心湖里，漾开了一圈圈难以平息的涟漪。他接电话时瞬间变色的脸，那份强装的镇定下掩藏的焦急……似乎并不全然是传说中冷酷无情的商业机器。

***

医院高级病房外，消毒水的味道冰冷刺鼻。庞尊隔着玻璃看着病床上插着管子的父亲，那个曾经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男人如今脆弱得像个孩子。主治医生的话还在耳边回响：“……情况暂时稳定，但需要长期精心的治疗和调养，不能有任何大的情绪波动或操劳。庞氏集团的担子，恐怕只能由您一个人扛了。”

助理周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低声汇报：“庞总，银行那边暂时安抚住了，用了您母亲名下的一部分海外资产做了增信。但季度报告泄露的事情还在查，股东们的质询函堆满了邮箱。还有，关于那位白光莹小姐的背景资料，初步查到了。”

庞尊收回目光，转身走向安静的休息室，脸上恢复了一贯的冷峻：“说。”

“白光莹，26岁，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系，师从著名画家陈默。家境……有些特殊。”周扬递上平板，上面显示着简洁的报告，“她父亲是白氏企业的创始人白启明，主营高端家具制造和室内设计，规模虽然远不及庞氏，但在细分领域口碑极佳。白启明只有这一个女儿，非常宠爱，但白光莹本人似乎对继承家业毫无兴趣，一心扑在绘画上，与家里关系……比较独立。”

“白启明的女儿？”庞尊眉峰微挑，这个信息出乎意料。白氏企业，他有些印象，以注重设计和工艺著称，是不少高端地产项目青睐的合作伙伴。他脑海中瞬间闪过那个在画廊里眼神清澈、拒绝他时毫不退缩的女孩形象。原来不仅仅是艺术家的傲骨，背后还有白家的底气。

“有意思。”他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白氏最近在争取我们新商业综合体的软装设计标吧？”

“是的，庞总。他们是入围的三家之一，实力很强，但报价也偏高。”周扬立刻回答。

庞尊的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一个大胆的、甚至可以说公私不分的念头在他心中成形。父亲病重，集团内忧外患，他需要一个突破口，一个既能提升集团形象、又能稳定内部军心的项目。而那个拒绝了他的女孩，和她背后的白氏企业，似乎成了天赐的契机。

“安排一下，”庞尊的声音沉稳而果断，“以集团名义，向白氏企业发出正式的合作邀约。就说我们新商业综合体的‘艺术人文空间’项目，希望聘请白光莹小姐作为首席艺术顾问，全权负责空间的艺术设计和氛围营造。价格……按最高预算标准走。”

周扬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职业素养让他立刻应下：“是，庞总。那关于收购画作的事……？”

“那件事暂时搁置。”庞尊挥挥手，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城市天际线，“现在，她是我们需要争取的‘合作伙伴’。”他刻意加重了最后三个字。商场如战场，接近目标的方式有很多种，既然直接购买画作的路被堵死，那就换一条更迂回、也更名正言顺的路。他倒要看看，面对一个能极大提升她个人声望和家族企业利益的正规合作项目，这位“纯粹”的白光莹小姐，还能不能再次干脆利落地拒绝。

只是内心深处，一丝微不可查的、连他自己都未完全意识到的念头悄然浮现：或许，他更想看看，褪去商业谈判的外衣，那个在阳光下专注触摸画布的女孩，究竟有着怎样的灵魂？这个合作，似乎并不仅仅是为了集团利益。

***

消息传到白光莹耳中时，她正和闺蜜林小曼在她堆满画具和书籍的温馨小公寓里吃外卖火锅。热气腾腾中，林小曼刚听完白光莹讲述画廊里拒绝庞尊的“壮举”，正拍着桌子笑得前仰后合。

“干得漂亮光莹！那种眼高于顶、以为钱能买一切的资本家，就该这么治他！”林小曼是财经记者，对商界大佬们的八卦秘辛如数家珍，“我跟你说，庞尊在圈内是出了名的冷酷手腕和强势作风，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的！他爸当年发家史就不那么光彩，听说还……”

话音未落，白光莹的手机响了，是父亲白启明打来的。接完电话，白光莹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怎么了？叔叔说什么？”林小曼察觉到好友的异样。

白光莹放下筷子，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我爸说……庞氏集团发来了正式合作邀约，点名要我担任他们那个新地标项目‘天穹之心’的首席艺术顾问。条件开得……非常高。”

“什么？！”林小曼的筷子“啪嗒”掉在桌上，眼睛瞪得溜圆，“庞尊？邀请你合作？就在你刚拒绝他买画的第二天？这绝对有诈！”

“我爸很重视这个合作机会，说如果能拿下庞氏这个大项目，对白氏未来几年的发展至关重要。”白光莹揉了揉眉心，感觉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期。

“光莹，你清醒一点！”林小曼抓住她的肩膀，语气严肃，“庞尊是什么人？那是商界有名的猎豹！他看上的猎物，从来没有失手过！他突然抛出这么大的橄榄枝，还是在被你拒绝之后，这正常吗？绝对是冲着你来的！先是买画被拒，现在用合作项目接近你，下一步是什么？温水煮青蛙？等你和你的画都成了他的囊中之物？别忘了他们庞家那些乱七八糟的联姻传闻和利益交换！”

林小曼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熄了白光莹因父亲重视而升起的一丝犹豫。庞尊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再次浮现在眼前。他接近她，真的只是为了艺术？还是像小曼说的，别有用心？一个掌控着庞大商业帝国的男人，会因为她一次拒绝就改变策略，甚至不惜抛出诱人的合作项目？这太反常了。

“他调查我。”白光莹突然想起那张被扔进废纸篓的名片，还有庞尊助理当时看她的眼神，“他一定知道了我是白启明的女儿。”这个认知让她心底升起一股被窥探和算计的不适感。艺术是她的净土，她厌恶任何形式的利用和交易。

“所以啊，光莹，千万要守住阵地！”林小曼苦口婆心，“离那个庞尊远点！他那种人，心思深得跟海似的，我们玩不过的！别被他那副皮囊和所谓的合作机会给骗了！想想你的画，你的自由！”

白光莹沉默地搅动着碗里的蘸料，红油在碗里晕开一片。理智告诉她小曼的分析很有道理，庞尊的举动透着算计。可内心深处，那个在医院走廊接到电话时流露出瞬间脆弱和焦急的男人形象，又与传闻中冷酷无情的形象微妙地重叠又分离。还有他解读她那幅画时，那个关于“破碎与重组”的、出人意料却直指核心的角度……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白光莹抬起头，眼神恢复了清明，但眼底深处却多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涟漪。警惕如林小曼所期望地竖起，然而，那个名为庞尊的存在，已经不可避免地在她平静的世界里投下了影子，带着危险又诱人的气息。

几天后，在画廊的VIP洽谈室里，气氛微妙。

白光莹穿着简洁得体的米白色套装，长发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显得专业而疏离。她对面坐着庞尊，依旧是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装，气场强大，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色。

“白小姐，很高兴你愿意考虑庞氏的合作邀请。”庞尊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他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和探究。

“庞先生，”白光莹刻意用了最正式的称呼，清晰地划出界限，“我代表白氏企业，基于对项目的专业评估而来。我想先了解，‘天穹之心’的艺术人文空间，庞氏希望它最终呈现的核心价值是什么？以及，作为艺术顾问，我的权限边界在哪里？”她开门见山，语气冷静，公事公办的态度滴水不漏。

庞尊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讶异，随即化为更深沉的玩味。几天不见，这只警惕的小猫不仅竖起了全身的毛，还亮出了锋利的爪子。她刻意强调“代表白氏”，用“庞先生”拉开距离，都在明确传达一个信息：她看穿了他的意图，并筑起了防线。

很好。这比他预想的更有意思。

“核心价值？”庞尊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放在光洁的桌面上，目光锐利地锁定她，“打破商业与艺术的藩篱，创造一个有灵魂、能引发思考和情感共鸣的城市地标。不是冰冷的购物中心，而是一个能让人驻足、感受美与思想碰撞的场所。这，需要真正懂艺术、有坚持的人来实现。”他刻意顿了顿，“至于权限，艺术设计部分，由你全权主导。我只要结果——一个能震撼人心的空间。”

这个回答，精准地戳中了白光莹作为艺术家的核心追求。她放在膝上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眼神有瞬间的波动，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他太会说话了，知道如何拨动她的心弦。

“庞先生的目标很宏大。但艺术创作需要纯粹的环境，不受过度商业考量的干扰。”白光莹不卑不亢地回应，“如果合作，我希望能在合同中明确，甲方不得以纯粹的短期商业回报为由，干涉艺术顾问在符合项目核心价值前提下的具体创作和选品。”

“可以。”庞尊几乎没有犹豫，爽快地答应，“我欣赏有原则的合作者。细节条款，法务团队会与白氏对接。”他拿起桌上的钢笔，在一份意向书的空白处签下自己的名字，字迹遒劲有力，带着掌控一切的气势。然后，他推过来一张支票，数额正是之前承诺的最高预算标准，收款人写着“白氏企业”，备注栏却清晰地写着：“预付艺术顾问费——庞尊”。

他看着白光莹，眼神深邃，仿佛带着无形的压力，又像是一种无声的宣告：“白小姐，合作愉快。希望你的才华，能点亮‘天穹之心’，也点亮……一些别的东西。”

白光莹看着那张支票和庞尊的签名，仿佛看到一张精心编织的网正朝她缓缓张开。她知道自己踏入了危险的水域，为了家族，也为了内心深处那点对挑战和实现艺术理想的渴望。她深吸一口气，拿起笔，在乙方代表的位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白光莹”。

笔尖划过纸面，留下清晰的痕迹。一场以艺术为名、实则暗流涌动的博弈，正式拉开了序幕。而那个名为庞尊的男人，正坐在网的另一端，眼神莫测，耐心地等待着他的猎物……或者，是别的什么。

无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