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陈俨声音略带沙哑。
琇岚正依偎在陈俨身侧,昨晚的疲惫连带至今日早晨,她迷迷糊糊应了声又继续睡。
“昨日辛苦你了。”
琇岚换了个姿势:“哪来什么辛苦不辛苦,二位嫂嫂和几个弟妹都是好相与的。倒是你,昨日被灌了几海碗酒?”陈俨轻笑出声:“谁敢拿海碗灌我?再者,我辛不辛苦昨夜你是最清楚不过的了。”琇岚的回答是掐住他腰间一块软肉。
两人在床上闹过之后陈俨一手拥她入怀,轻轻在琇岚的背部拍打几下:“我见你面带倦色,不如再睡会儿吧。今日可以不必起那么早。”琇岚伸出手捂上他的嘴:“你少说几句,吵得我睡不着。”陈俨眉目含笑。
又睡了一会儿后,梅香进来打算唤琇岚起身,以免误了进宫问安的时辰。她刚想开口陈俨便出声制止:“再让你家主子睡会儿。先替我更衣。动作轻点。”梅香犹豫片刻照做,她和几个婢女正为陈俨穿衣时琇岚被悉悉索索的声音唤醒。
陈俨有些惊讶,他之前已吩咐过要下人们动作声轻些,没想到琇岚这么快就醒了:“怎么醒了?可是他们吵到你了。”琇岚摇了摇头,“身边少睡了个人,察觉到了,自然也就睡不着了。”
此时梅香让另一个婢女接受她手上的工作,她快步走到床边:“主子醒了?梅香来伺候您净面。”琇岚点了点头,梅香伸手,她自然而然搭上去。
陈俨不知想起了什么,若有所思。
夫妻两人此时并不在宫内。昨日待琇岚下车上轿前陈俨已告诉过她等会儿上轿后不必慌张,好生坐着便是。琇岚一开始只觉着奇怪,谁敢在太子大婚时过来砸场子?上轿后见轿子前行的方向不对,脸上更是一愣,她对站在帐子外的梅香吩咐道:“梅香,你去问问情况。”刚说完便看见陈俨身旁伺候的林舒跑了过来:“太子妃莫急。殿下派林舒过来给您传个话说是得了圣上的允许今晚可不在撷芳殿歇寝,明日再回宫给各宫问安。至于嫁妆和伺候的几个人就先带去撷芳殿置着。哦!还有梅香姐姐,殿下特意吩咐了,梅香姐姐今晚留下来伺候太子妃。殿下说婚礼接下来的步骤与百姓家的一样,他会抱着您亲自跨过火盆。”
“不去撷芳殿?!”琇岚一惊,“新婚之夜,怎可不入东宫?”
“这……林舒也不知,只知太子是这么吩咐的。”林舒赔笑,“太子的话便是这些,林舒得回去赴命了。”见琇岚未有什么反应,林舒拱手离开。
轿子落下时饶是琇岚再怎么不敢相信,坐在轿上被人抬了一路过来此时也冷静下来了,琇岚下意识打算掀开面前的帐子,她倒要看看陈俨在谋划什么。
刚掀开一个角,从外面进来一只手将眼前的帐子全部掀开,爽朗的笑声就在耳边:“你怎么比我还着急?”琇岚愣住:“啊?”
陈俨失笑:“什么‘啊’不‘啊’,还不过来。”
等琇岚彻底搞清楚前因后果时,她已被妯娌们打趣完毕,几个未成年的小叔子也来闹了一通洞房,陈俨被另外几个亲王拉出去喝酒此时无暇顾及她。
“别的不说,昨晚你给我安排这么一出我可是怕了的。”
此时两人正坐在前厅用早膳,琇岚喝了口百合粥,正和陈俨说着话。
回想到昨夜几个皇亲国戚竟然都在宫外陪自己的夫郎瞎闹腾,琇岚至今有些后怕。“你是怎么做到的?”
陈俨放下筷子,接过小厮递上来的帕子擦了擦嘴:“你先回答我,你喜不喜欢昨晚那样的安排?不考虑后果,只说当下感受。”琇岚一时语塞。
在大齐,每个姑娘都期待着在婚礼上夫郎射轿尖时能连射三箭,但琇岚昨日坐的那顶轿子因其特殊性自然是不得被射,琇岚的心底是有过失落。寻常人家在此之后的跨火盆环节时是由媒人搀扶的,皇室宗亲则是由先前上舆车说祝词的礼仪姑姑负责。但昨日,却是由陈俨亲手抱着琇岚跨过火盆。别的不说,琇岚最后坐在床上时这一点可没少被妯娌们打趣,可见昨日陈俨那一举动有多吸引众人目光,又让其他夫人有多羡慕琇岚。
“你看,至少你是不讨厌的。”陈俨自得点了点头,“好了,别想那么多。吃好了吗?”“嗯。”“那走吧,我们回到真正属于我们的地方去。”陈俨眼里闪过一丝精光,连带着琇岚此刻心中都对接下来所要面临的一切有着无所畏惧的勇气。
依旧是从明宣门进去,陈俨带着琇岚先去昭阳殿请安,这个时辰皇帝已经去上早朝了,而皇后想着今日是太子新婚第一日,也免了后宫嫔妃们的请安。
进去之前琇岚问陈俨:“我等会该怎么做?”
“嗯……你想怎么做便怎么做。母亲不会为难你。”
琇岚本以为陈俨思索片刻后会给出何种答案,没想到会有这种回答,这让她觉得自己一开始还不如不问。
“来了啊。”与昨日略微尴尬的相处不同,此时的皇后温厚端庄,身上不似昨日见面时带着的贵气疏远。
“三郎携新妇见过母亲。愿母亲身体康健,长乐无忧。”但与昨日一样,说话的依旧是陈俨,琇岚只行礼不多话。
“诶,快起来吧。这里是昭阳殿,不是交泰殿,不必说那些客气话。”皇后抬手示意两人起身,她见琇岚只在一旁微笑,开口道:“琇岚,你走过来些,让我好好瞧瞧你。”
琇岚不敢推辞,轻声快步上前。
皇后却是一愣,转而轻柔微笑:“果真是个率真随性的姑娘。”琇岚不知其中因果,她也不好直愣愣盯着皇后看,下意识看了眼陈俨,这一动作更是让皇后失笑:“傻姑娘,你瞧他做什么?”
“母亲见谅,新婚夫妇自是怎么瞧都觉着不够的。”陈俨笑着出声调侃解围,他一说,莫说是皇后了,在一旁侍奉的几个年纪小的宫女也笑出声。“咳、嗯!”年长的宫女咳出声提醒那几个宫女的逾矩。
皇后对他无奈摇了摇头,又对着琇岚招手:“再走过来些,就坐到我身侧吧。”又偏头对陈俨打趣:“新婚夫妇相看不厌,但我这个做婆母的也对着我的新妇怎么看都看不够。你坐另一边去,婆媳间说些话,你可不许听。”陈俨自是拱手一笑,老实坐在离皇后有些距离的座子上。
昨日的初次见面让琇岚莫名的有些怕皇后,她脸上带着笑但心中却在叹长生天在上。皇后虽看不出琇岚在想什么,但感受得出琇岚身体的僵硬,她转念一想,收回笑脸:“太子妃。”
“在。”琇岚迫于威慑自主回答,不敢大声。
就是在这一刻,琇岚偏偏觉得这才是皇后。刚才的皇后过于随和让她不知所措,现在的皇后虽让人敬重、害怕,但气质却与昨日无差,反而令她熟悉,心安。
昭阳殿此时不算安静,外有皇后养的绿嘴鹦鹉在叽叽喳喳,内有下人们伺候主子时的动作声,琇岚还听到陈俨用好茶盅后放在桌案上的声音。明明有声响,但琇岚却觉得四周安静得荒唐。
她先抬眼看着皇后,再低下头:“在。”她再次回答。
或许是过了那个劲,此时琇岚虽心跳如鼓,但并不害怕。属于燕阳王府的骄傲此刻在她的身上展露。
皇后俯首暗自笑看,她明白帝王为何对燕阳王那般特殊对待了,就像此刻她对琇岚与当年她对孟氏也有不同之处一样。她轻轻抬起琇岚的头,注视着琇岚的眼睛:“你记住,除了本宫,下次可别再对其他人低下头了。”
“……!”琇岚瞪大双眼,看到皇后。
陈俨坐在下首,听不清座上两人在说什么,但看到皇后脸上的表情时,他内心亦松了口气。
“好了,非要我像之前那般对你,你才能正常些,松快些?”皇后无奈叹了口气,“老三家的,别傻在那了。应夏,把东西拿来。”
“是。”应声的是个着绿衣头上略作打扮的姑姑,看上去与皇后差不多年纪,且能在此时替皇后办事想必也是在昭阳殿里伺候的老人了。
“这手镯只有戴在你们年轻女子手上才好看,放在我这算是可惜了。我想着正巧你今日来请安,不如把这手镯送给你,就当我这个做婆母的送你的见面礼。可不许推辞,若真过意不去,那便常来昭阳殿陪我打叶子牌。”如此说辞琇岚自是不敢推脱:“母亲言重。长者赐,不敢辞。至于打叶子牌,琇岚自是荣幸的,还望母亲到时不嫌弃琇岚牌技差就好。”婆媳之间此时看上去其乐融融,好似亲生母女一般。
皇后送给琇岚的见面礼,是一红玉手镯,成色纯碎,光泽亮丽,戴在琇岚手腕上更称得她皮肤白皙,两者相得益彰。那只红玉手镯刚被皇后拿给琇岚时,陈俨便收了笑意盯着那只手镯,不过很快他又收回目光,继续喝茶,神色如旧。皇后自然不会放过陈俨的一举一动,她亦不动声色。
此后正巧有太监进来提醒时辰已差不多,陈俨他们还需去别的宫内问安,在昭阳殿不能再多待了。皇后捂嘴笑言:“瞧我,都忘了时辰。那你们快去吧。”
待陈俨与琇岚对皇后行了礼退下后,皇后示意应夏过来给她按按头。“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要将那东西送给老三?”皇后闭上眼。应夏手上的动作未停:“应夏哪敢质疑娘娘,只知道娘娘这么做有娘娘的意思,总之不会害了太子殿下。”皇后听闻只一笑,“继续按。”没错,不管怎样她都不会害陈俨,只有这一点她保证。
出了昭阳殿又走了一会儿路,琇岚见四下无人,只有平常贴身伺候的人在,她小心试探道:“这镯子……?”
陈俨又看了看琇岚手上的红玉镯,悠悠道:“嗯,成色不错。母亲有心了。”
为什么偏偏是红玉手镯?陈俨在心中发问。
琇岚没再多话,她用另一只未戴镯子的手抚上陈俨的右手,此时她才发现他将右手藏在衣袖下紧握成拳。“我记得玉珠阁最近新上了几串蜜蜡,我觉得挺好看的。你买一串给我好不好。”
身旁之人的脚步稍有迟缓,琇岚感受到他的目光,两人对视一眼,此后不再说话。
前面就是披香殿,住着的是文贵妃。
“就只买一串?”陈俨突然询问。
“一串够我戴的了。而且,我本也不喜欢戴这些东西在手上。”后半句琇岚悄悄说完。
进殿问安过后文贵妃不咸不淡对陈俨说了几句常见的长辈对晚辈的新婚祝福话,按照惯例派宫女送了一盒珠宝给琇岚当做庶母给的见面礼,琇岚示意跟着的侍女收下,此后便是琇岚时不时搭着文贵妃的话,陈俨除了一开始的请安问候之后再也未插一句嘴,情形和先前在昭阳殿时大不一样。琇岚知道,若不是担心刚进了披香殿就出来惹众人非议,陈俨是绝不会在这多待,而文贵妃也绝不会多留。
文贵妃生有两子三女,长子是恭亲王陈臻,现已亲政,次子不足月早逝,长女昌成公主和亲匈奴王,次女泌阳公主下嫁新科探花郎赵广平,幺女欣和公主承欢膝下。
“欣和,过来。”琇岚正与文贵妃有一下没一下的聊着天,突然从墙角冒出一个小小的人头,文贵妃见此,原本脸上礼貌疏远的笑容此时多少沾染了人情味。“来见过……太子妃。”在对于琇岚身份的介绍时,话从文贵妃的嘴里打了个回转。“记得,这是太子妃,不是你平日里见得那几位嫂嫂。”
“见过太子妃……”小小的公主看上去不过五、六岁的样子,身披粉色蝶衣外罩,头上也是簪着一对彩蝶,明明已是春天却还穿得严严实实的。一双清澈的眼睛里对着琇岚有对新鲜人物出现的好奇也有因好奇产生的害怕。
“公主不必多礼。”琇岚怕吓着胆小的欣和,连说话都温柔了许多。
“欣和。”此前一直“装聋做哑”的陈俨此时终于舍得开口,脸上也罕见地带着从入了披香殿就没露出过的笑意。
“太子哥哥!”欣和一见到陈俨眼里的欣喜便掩饰不住,她忍不住飞奔过去,但刚迈开腿没走几步似乎是察觉到文贵妃若有若无的眼神,欣和身体一颤连忙又收敛了步伐,一步步端着走过去。
琇岚看到欣和的步伐,明白为何刚才在昭阳殿皇后曾有过一瞬间的发愣。她想起自己五岁时正为了能和兄长一同学骑马,撒泼打滚的样子,想起父母被她磨得没有办法终于同意也让她学骑马时因喜悦大步跑到马厩里选马的样子,还想起她十二岁学有小成在马场驰骋的样子。
帝王家女儿的五岁和自己的五岁时不一样的。琇岚心想。
“太子哥哥。”终于走到陈俨面前,欣和先前不得不压抑住的欣喜此时重新燃烧,“今日你能带我放风筝吗?”她的眼里满是希望与期待。
“欣和。”文贵妃轻轻唤着她的名字。
明明没说什么,但其中的拒绝连琇岚这个今日第一次入披香殿的外人都听得出来。
“今日不行。”欣和眼里原本的欢喜因文贵妃的不允许而减半,陈俨的话一出来,此时便彻底消失,之前她眼中闪过的流光此时也黯淡。
“别这样,欣和。我的话你还未听完。”陈俨浅笑摸着欣和的头,“今日哥哥要带着你的嫂嫂去给其他娘娘问安。但过几日可以。”
除了陈俨,殿内人皆看着文贵妃。一连驳了文贵妃两个面子,场上唯有陈俨敢做。
文贵妃面上的笑容不减分毫,风度依旧。
“欣和!”只不过原本脸上因欣和出现才流露出的稀少的人情味此刻也因欣和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