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上燕12

惠妃让宫女给琇岚再上了杯茶：“和太子一样吧，庐州六安。”琇岚本想起身道谢，但惠妃摆了摆手：“一杯茶的事，不必多礼。对了，这个时辰十娘也该睡饱了。春儿，去把十娘喊过来。玉章，你去彩织院看看，那里是什么情况。告诉顺疆，她要是再不来，莫怪本宫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落了她的脸。”

惠妃两三句话吩咐下来宫女们不敢拖延，轻声快步地离开正殿。惠妃见琇岚有些无措，她又道：“本宫平日里太骄纵六娘和十娘了，今日是你们姑嫂初次相见，怎么说也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了。你放心，有本宫在。”

“谢娘娘厚爱。”琇岚恭敬谢过，她心中清楚：如果真的重视的话也不会一开始就让自己这个嫂嫂在等小姑，或许是觉得自己终究是个继室，这么做是为了让自己认清自己的身份。她掩下那些心绪，神色如常，对于那两位还未见面的小姑心中并未期待。

很快，一道身影跑进来：“娘娘，我绣好了！殿下与太子妃来了吗？还没有吧？”顺疆穿着一件鹅黄色纱裙，外披半旧的绯色外罩，头上簪着支珍珠步摇，发髻处别着几朵屋外开得正好的迎春花，她一进来，好似带来了一整个春天。

惠妃见她这么随意地闯进殿，假意怒斥道：“早就来了！若不是我拉着太子妃说话，只怕你刚出彩织院太子与太子妃就已出柔仪殿了。”

“没事儿！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不刚好嘛！”顺疆笑嘻嘻对惠妃行了礼，又转向琇岚：“这位便是我的新嫂嫂吧！六娘见过新嫂嫂。我名顺疆，排行第六，嫂嫂唤我六娘就好，惠娘娘和太子哥哥平日里都是这么唤我的。我来晚了，嫂嫂可有生气？嫂嫂莫气，迎春花就当是六娘的赔礼。”说完她将头上的迎春花塞到琇岚手中不容琇岚拒绝，“素闻嫂嫂精善骑术，马上功夫毫不逊色于儿郎，近日春色上好，嫂嫂可否陪陪六娘？”

顺疆一顿话不喘气地说下来让人无法招架，琇岚手上还拿着她的迎春花，正想开口惠妃终于出来解围：“你说那么多太子妃该先回答你哪一句？还有，哪有人把头上随意带着的花取下来做赔礼的？你正经点，别落了礼数，之前那礼不算正式见过太子妃。”

被生母这么一提醒，顺疆拍了拍脑袋：“对，对，差点忘了。顺疆见过太子妃。”行的是平礼。

但其实这是不合礼数的。从身份上来说，琇岚为太子妃，顺疆是公主，若是对其他王妃自然可以行平礼，但对太子妃却不行，需行全礼，再从辈分上而言，琇岚为嫂嫂，顺疆为小姑，平礼也是不合时宜的。但琇岚是继室，不是原配，若只行半礼也情有可原。

“六娘。”陈俨出声。

“嗯？”

“不得无礼。”他很明显的偏袒让所有人都出乎意料。

惠妃挑眉一笑，并不说话。

“这是无礼吗？”顺疆转过头看着琇岚，“嫂嫂也觉得是这样吗？”

琇岚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但她不会驳了陈俨的面子。

“六姐姐，你的荷包绣好了？”就在这时，十娘与春儿、玉章一同过来。

玉章先一步回话：“回娘娘，婢子并未在彩织院看见顺疆公主，据伺候的瑕月所说，公主先一步离了彩织院过来。婢子回来时见春儿跟在十公主身后，便做主一同跟着回来。”她也看到了顺疆的身影，“原来公主已到了。”

“知道了。”惠妃颔首让玉章先下去，此时十娘已行礼见过惠妃与陈俨，接着她走向琇岚：“十娘贪睡误了时辰，是十娘的不是。还望太子妃体谅。十娘见过太子妃。”行的是全礼。

十娘很沉稳，与欣和、顺疆都不同，她有欣和的安静却无欣和的胆怯，她有顺疆的自信却不沾顺疆的跳脱，即使看上去比顺疆要小上几岁，但身上的气质却让觉得她才是年长的那位。当着十娘的面若再纠结六娘的过错那便有些过了，顺疆到底比十娘年长几岁，总要留给她几分薄面，之前的失礼就此掀过。

琇岚不在意笑了笑：“不必客气，以后少不了熟络。十娘，能否告诉我你的名字？”

“名字不过是方便旁人唤言的东西罢了，是什么都无妨。但太子妃愿意问，舟越自是不敢隐瞒。”

“哦？哪个‘zhou’，哪个‘yue’？”

并未料到琇岚会如此详问，舟越倒是愣了愣：

“……兰舟之‘舟’，汨越九原之‘越’。”

“好，我记住了。”

对此，舟越只一笑，并未放在心上。她深知，除了生母与手足还记得自己的名字，这座宫殿里恐怕无人会记得，就算是太子妃，想必也只是为了情面才问问。

直至琇岚与陈俨将要离开，惠妃才告诉琇岚为何十娘不愿最先吐露出自己的名字，那时六娘与十娘也已不在殿上：

“十娘的名字并不是由圣上亲拟的，是我得了皇后允许后做主取得。那时我刚生下她，太皇太后便驾崩了，她的到来不合时宜，也未有人欣喜。每逢十娘的生辰便是太皇太后的逝辰，因着这层缘故她并不受圣上喜欢，宫内也不会有人刻意来问一句还需不需要给十公主过生辰，每年都是我在柔仪殿给她悄无声息地办了。你以后就唤她十娘吧，她不喜别人唤她舟越。”

“是。”

见琇岚已清楚，惠妃又对陈俨道：“老三。”

“娘娘请讲。”

她叹了口气，俗话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且她一直觉得自己亏欠了陈俨，但不能厚此薄彼，有些话她必须要说：“你心疼太子妃，本宫知道。今日之事，也的确是顺疆有不妥当之处，但老三，顺疆是你的妹妹，她只有一年便要及笄了。”

“……”陈俨看着惠妃。

“我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明白的。本宫会对顺疆严加管教，但也不希望你对她再说出那些话。”惠妃凝眉仔细着陈俨的神色，而陈俨从一开始便未看着她，依旧是那副垂眸不语的样子。

“惠娘娘的话，儿臣会放在心上的。正如娘娘所说，顺疆不过一年便要及笄了。”最后，陈俨还是迎上惠妃的目光，母子两个对视一眼都各自移开目光。

“……”

“娘娘若无别的吩咐，儿臣与太子妃便先退下了。”

“……嗯。”面对陈俨的冷淡，惠妃欲言又止。她本想再说些什么，但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消除陈俨心中的疙瘩，到最后，只应声让他们下去。自己难道做错了吗？她喃喃自语。

之前惠妃还在和陈俨话家常，坦言子女管教的不易，此时母子两个却有着一层隔阂，惠妃微微皱眉，脸上带着少许不忍，而陈俨也不复之前的轻松。

琇岚见此，她在心中下了一个决定。她不知道孟氏会怎么面临这种情况，她也不需要知道：

“惠娘娘若是不嫌琇岚叨唠，琇岚可否进宫问安？”整个大齐没有哪位新妇会有琇岚如此胆量，“顺疆公主此前问过琇岚可否一同出游踏春，娘娘若是不介意，琇岚自是愿意陪同公主。”

琇岚知道她现在最应该的是明哲保身不多说话，跟着陈俨告退即可，但她不要。陈俨与惠妃本身就关系复杂，即使她不能拨开乱麻，她也不愿因自己再让这团乱麻乱上添乱。

她的脸上还带着之前的犹豫，眼里却有着义无反顾。话一出，不止惠妃，连陈俨都稍稍吃惊。

“……也带上十娘吧，她平日里只喜欢待在屋里看书写字，也该多出去走动走动。”

久到琇岚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过于莽撞，惠妃终于含笑答应。她心道：也许新娶一次媳妇真的会改变一个人。

出了柔仪殿后陈俨便开口：“惠娘娘也许是喜欢你的。”琇岚听此脸上迫不及待地绽开笑容：“真的吗？那很好啊！”

陈俨见她脸上笑容真挚，连带着自己脸上也染上几分笑意：“就这么高兴？但是，我不希望你再像刚才那样不顾后果开口。”

明明自己脸上都带着笑意，怎么说出来的话就那么反转呢？琇岚只好无奈笑了笑，也没说自己心中的想法。

“岚儿，你只是太子妃，很多事情不是你该插手的。你应该没有忘记你为什么要嫁给我。”

“那你是觉得我多管闲事了吗？”琇岚停下步伐，“我做错了？”

陈俨牵着她的手不顾她的停留带着她继续走：“那你自己是怎么想的？”他的手很大，手上的力量也远超琇岚，琇岚不得不跟在他身后。

“没想什么，只是觉得若是因我让你与六娘、与惠娘娘有隔阂那就太糟糕了，我不想我能起到那么大作用。而且最重要的是，我不想让你心中不开心。”

说实话，陈俨的内心是有过那么一瞬间的触动，但他压抑好那份触动比触动本身的发生还要快：“岚儿，你该知道，这世上，人活着并不能只为了开心。”

但若活得不开心，又是因为什么支撑着自己？

她没有问：“好吧，那下次会和你说一声的。”

不是没有看见琇岚眼中的光亮黯然，但在这座深宫里，陈俨现在只能以这种方式去保护她。琇岚或许只是想让自己与惠妃关系缓和，但那样的话太明显、太直白，反而会惹人猜疑。而且，这样就很好，陈俨由衷地想道。

去常宁殿的路上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谁也没有想去打破。

来到常宁殿时端妃还在后院赏鱼，琇岚与陈俨为此等了一小会。因端妃入宫数年仅诞下陈珉一位皇子，所以圣上将杨宝林之子陈勉寄养于端妃膝下，但二位皇子如今皆已成年亲政住在自己的王府上，常宁殿唯有端妃与湘妃居住，二妃子嗣皆不茂，相较别的宫殿自然有些安静。

“怪本宫看池鱼迷了眼，等久了吧？”人未至，声先到。只见端妃手上拿着本棋谱款款走来，身穿湖蓝色衣裙，头上的发饰虽多却不显俗气，只让人觉得华丽大方。

同为女子，琇岚都差点被迷住。端妃虽已是四十来岁，但风韵犹存，浑身散发着成熟迷人的气息，身上还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可以说她是琇岚今日入宫后见过最迷人的女人。皇后雍容华贵，文贵妃秀外慧中，惠妃温情似水，若论美貌，文贵妃无疑是冠首，论气质，皇后当仁不让，惠妃虽不沾以上两者优势却是最让人觉得安心舒服的，而端妃媚而不俗，最是迷人。

“起来吧起来吧。”端妃笑盈盈虚扶一手跪下行礼的两人，又对着琇岚说：“来，看看本宫为你准备的见面礼。碧萧。”

一宫女端上来一个匣子，端妃示意琇岚接下。

端妃给琇岚的见面礼并不差：皇后给的是镯子，文贵妃给的是一盒首饰，惠妃给了一本前朝遗帖，端妃送的是一串蜜蜡，正巧是玉珠阁新上的货。

“本宫年纪大了，也不知道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喜欢什么，便做主在玉珠阁托人送了一些小玩意过来打算好好挑挑。刚好玉珠阁新上一批货，本宫一眼便看上了这串蜜蜡，也不知太子妃喜不喜欢。太子妃喜欢吗？”

“娘娘所赐，岂敢不喜欢？妾是喜欢的。”

听到这话，端妃又笑起来：“真的？太子妃可莫要唬我，我膝下并无女儿，不怎么和年轻女孩子打过交道，全靠自己当年喜欢些什么来给你们新妇挑见面礼。”

琇岚不知道为什么端妃会对自己如此友善，她只小心接过那串蜜蜡。

“你若是真喜欢，下次家宴进宫时便戴上它吧，本宫看了也欣喜。可不许推了去！”故作玩笑的话语让琇岚不得不摆出笑容连声答应，陈俨本想说些什么却被端妃打断：“诶……太子可不许不准。当年带孟氏过来时我送的礼你说太贵重了不能收，如今只是一串蜜蜡，若再推辞，本宫可真的要生气了！”

“那便多谢娘娘厚爱。”都提到死去的孟氏，陈俨也不能再多说。

同是蜜蜡，意义却不同。况且，世上会有这么巧的事吗？琇岚为了避免戴着红玉手镯才想买蜜蜡，转眼端妃便赐了蜜蜡作为见面礼，陈俨不知道这是端妃有心，还是他漏掉了什么信息。

见过皇后与三妃后陈俨便带着琇岚回到东宫。除了皇后与四妃外其他位份的妃子不值得太子与太子妃亲自去见，当今圣上的后宫中除文贵妃，并无“德”“贤”“淑”三妃在，所以今日陈俨与琇岚只对得了封号的妃子进行了问安，除了湘妃。湘妃身子不适，不便见人，也得了帝后二人的特许，若非特殊情况，不得有人去轻竹阁打扰。陈俨与琇岚只在轻竹阁门口行了虚礼，接了湘妃派人送来的见面礼便退下了。

已修改（5.9）

周末会发一章吧，不然鸽太久我自己都要忘了大纲了。（虽然光见妃子就被我写了一个月，但说不定到后面节奏飞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