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羡一睁眼,就看到了放在自己床头的陈情,他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心道魏婴今日怎么来了却不叫他起床,还把陈情落下了。
带着初醒的迷糊,魏无羡也没多想,顺手把陈情别在腰间便去洗漱了。
可一直到了晚上,魏婴还是没有出现。平日里他也会一个人出门四处转转,却总会记得回家吃晚饭,哪里有这么一整天都不出现的时候。魏无羡只觉得心里像是有猫在挠,握着陈情说要去找魏婴。
“怕不是睡死在大街上了。”江澄话虽这么说,却还是拿起了三毒往门外走。魏无羡前不久重新修炼出了金丹,之前却总是在江澄面前发痴不肯自己御剑,让江澄带他,这一回也只是沉默地拿上了随便,二人心照不宣地御剑飞往一个方向。
夷陵乱葬岗。
那鬼地方还是与从前无异,随处可见的尸体堆成了小山丘,近了便闻见腐肉的气味。当年魏无羡在这安家的时候,也是操控凶尸收拾了许多天才堪堪能住人。现下又是十几年无人管理,许多没有姓名,找不出身份的尸体便又被丢到这里了。
好在那副可怖的景象只在山脚,往上一些便干净许多。二人在曾经的夷陵老祖的老巢找了一圈,却连魏婴的一根头发丝都没能发现。
魏婴根本就没有来过这里。
如果不是乱葬岗,那只有一个地方了。
“魏无羡,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吗,他到底是什么。”
“我真的不知道。”魏无羡答着,“但我有个猜测。”
二人对视一眼,视线相接之时,便已知晓二人想到同一处去了。
再次御剑而起,江澄却是将魏无羡拉到了三毒上,不管魏无羡的惊讶,轻哼一声道,“你御剑太慢。”
魏无羡哪里不知道江澄的心思,这个人老是能把对人的关心搞得像是嫌弃,好在他足够了解江澄,只伸手抱住了江澄的腰,应道,“快走。”
多年前的那个洞口早已经长满了杂草,可透过枝叶冒出的黑雾又让江澄确定他们没有找错地方,魏婴肯定就在这里面。
这是当年魏无羡杀屠戮玄武的山洞。
二人拔开杂草进了洞,果然看见魏婴被裹在一团黑雾之中,双眼却泛着血红的光。他见有人来了,咧开嘴笑了一下,便极快地朝二人袭来。江澄三毒并未出鞘,带着剑鞘挡了一下,又下意识地把魏无羡护在了身后。
“魏婴,你清醒一点!”
江澄试图用最笨的方式唤醒魏婴的神智,可魏婴哪里还认得人。他像一只凶兽一般对江澄步步紧逼,可江澄不愿伤他,不用紫电,甚至连三毒也一直没有拔出。
婉转的笛声带了几分欢快的调子,是云梦的那首小调。魏无羡吹得极为动听,在这山洞里更是自动回响。他望着魏婴的双眼,忽地自己的眸子也变成血一般的红色。
二人暗自较量,魏婴也停下了对江澄的攻击,他朝魏无羡伸出利爪,却在离魏无羡眼睛的最后一寸停下了。
漂亮的桃花眼恢复清明,魏婴像是失了力气一般,跌坐在地上,苦笑道,“你们还是找来了。”
“你怎么了?”江澄伸手去扶他。
魏婴摆了摆手,拒绝了江澄的好意。
“让我坐会儿吧。唉,原本就是怕失控伤人,才想一个人躲起来的。”魏婴笑了笑,“我的时间到了。”
江澄自是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却不曾想这一天来得这样快。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明明这个人陪了他十五年,可好好相处的时间却只有短短的两年。
“江澄,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不是魏无羡的。”魏婴喘了口气,“是他回来之后吗?”
江澄索性也坐了下来,抬眼去瞧魏婴,他笑了笑,道,“比那更早。”
江澄一开始带回魏婴的时候,整个人精神恍惚,魏婴也像是个从地狱里捞出来的恶鬼一样,浑身是血。医修说魏婴伤得太重,内脏和骨头都碎了,就是华佗再世也治不了了。可江澄像发了疯似的,什么都不管,只让医修尽全力去救,最后自己因为过于疲劳晕倒了。
过了一天江澄才醒,醒来却发现魏婴已经开始好转。那时失而复得的喜悦,不共戴天的仇怨,两股感情在他心里打架,他根本无暇去想其他的。医修说许是魏婴命硬,又或许是魏婴修了鬼道,身体与旁人不同,所以才会起死回生。
可原因是什么都不重要了,魏婴还活着就好了。
可慢慢的,江澄就发现了不对劲。魏婴太过沉默,被丢去水牢也是一言不发,唯独在江澄抽鬼修的时候情绪激动。江澄本是气急,想要给魏婴一个教训,才会把魏婴关进水牢,让他认错。那时江澄才有了一种感觉,魏婴可能不是魏婴。
他起初以为魏婴是陈情的器灵所化,毕竟当日捡到魏婴的时候,他与陈情落在一处,每每江澄带着陈情去见魏婴的时候,魏婴都会盯着陈情看很久。
可是“你是不是魏婴”这种话,对着一个与魏婴一模一样的人,江澄又怎么问得出口。江澄身上的银铃一靠近魏婴便响个不停,最后只能江澄施法让银铃不再发出声响。是因为魏婴修了鬼道让银铃以为他是邪祟,还是这个“魏婴”,本就是个邪祟?
时间越长,江澄就越不敢把魏婴放出水牢。没有人会变态到将另一个人囚禁在水牢里十三年,也没有人能在水牢里呆上十三年还没有死掉甚至不曾发疯。除非被囚的那个人,他的生命太长,见过太多,十三年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可魏婴长了一副魏无羡的身体,让江澄真的下手杀了他,江澄也做不到。更何况魏婴越到后来,越是表现得与魏无羡一模一样,让江澄总是恍惚觉得,魏婴就是魏无羡。
直到魏无羡的出现,江澄一边觉得魏无羡才是真的,一边又因为魏无羡的所做所为让他不敢相信魏无羡是真的。一直到金丹的事被捅出来,原本应该被关在水牢的魏婴突然出现在江澄面前,伸手拔出了随便丢在一边,抱着脱力的江澄说出“连我的金丹你也恶心吗?”这种话的时候,江澄才终于知道,不管这个人是不是魏无羡,他都不应该再关着他了。
江澄和魏无羡,应该一刀两断,江澄应该放过魏无羡,魏无羡也该要放过他。
魏婴像是一直没有变过,与江澄说上几句便要斗嘴,却护着江澄不被别人欺了去。明明说过恨江澄,却转头又能对江澄撒个娇。
可是人总是会变的。尤其是经历过乱葬岗围剿的,被千夫所指的夷陵老祖,他又怎会一直与从前一样,一点都不曾改变呢。
观音庙的时候,江澄问魏无羡,云梦双杰的誓言是不是不做数了,魏无羡只说他食言了。江澄哭得泣不成声,他想,这一回真的该放手了,他的伤好疼,心也好疼,再也不想这么疼了。
金凌说,舅舅你是不是还有话想说。江澄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叫住了魏无羡,想要把陈情给他。魏无羡我不要了,魏婴我也不要了,你带走他吧,不管是哪一个魏无羡,都不是我的,我都不要了。
可谁知魏婴突然出现,戳着江澄的心说些伤人的话,不许他把陈情交出去。江澄重伤在身,气得晕死过去,醒来之后被守在床边的金凌告知,魏婴是直接化成一团黑雾把江澄带回了莲花坞的。
“那个时候,我才确定,你就是陈情,所以才那么紧张,才害怕我把陈情交出去。”江澄接着说,“我想若真的只是陈情,你不愿走,那留下就留下吧,反应我已经认清了你不是魏无羡,再不会把你当成他了。让你留下来,就是江家人了,应该也要有一个银铃,阿爹的‘婴’字是魏无羡的,那我就给你新写一个。可是江家银铃遇祟则响,你的那一个银铃,是永远都不会响的。”
但是陈情一介器灵,是不会拥有如同魏婴这般强大的力量的。召唤冥火连魏无羡都只能用陈情才能堪堪包裹住棺木,不能接近也不能触碰,而魏婴却是直接将冥火自掌心引出,这不是一介器灵能做到的。
“乱葬岗上,和魏无羡一起消失的东西。”江澄道,“才是你的真身,对吗,阴虎符。”
魏婴苍白的脸上泛起笑意与得意之色,“不愧是你啊,江澄。”
他看了看坐在另一侧的魏无羡,“那你呢,你是怎么知道的,我的主人。”
“遇见温宁的那一天,他一直在偷偷看你,即使你戴了面具。”魏无羡伸手摸了摸魏婴的头,笑道,“再说,随便封了剑,江澄有我的金丹,能拔剑,可你也能,那就只有当年我用血喂养的阴虎符能做到了吧。只是阴虎符已经被我毁去,所以才不敢确定。”
“你从未真正伤过我,回了莲花坞之后,你也像是下属一般,对江澄好,对我也好。”魏无羡笑着笑着,又道,“对不起,那时我没有办法,只能也毁了你。”
被毁去的时候,阴虎符残片落到陈情身上,而陈情最是知晓魏无羡的心情,阴差阳错之间,阴虎符感知了魏无羡的过去,化成了魏无羡的模样,被江澄捡回了家。
在他还是玄铁剑的时候,他就已经化灵了。在玄武洞呆了上千年,死去的人那么多,他一边吸收怨气一边听着那些死去的人的故事,浑浑噩噩,过了很长很长时间。
后来有一天,来了一群小孩儿,他们叽叽喳喳吵得要死,最后还打了起来。他被吵醒,迷糊之间好似听见有个少年在说什么。
“江澄,你带他们先走,我殿后。”
“没事的,江澄一定会回来救我们的。”
“魏无羡,还活着吗,我来救你了!”
他们感情真好啊,好像很信任对方呢。他想着,又陷入沉睡。
后来他被人带走炼成阴虎符,总觉得这人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来他是谁。直到后来魏无羡身死,他从陈情那得知了魏无羡的过去,才知道魏无羡就是当年的那个小孩,而来杀他的,就是那个江澄。
可是慢慢的,他就把自己当成了魏无羡,他忘记了他自己到底是什么。他有着魏无羡的记忆,本能地知道魏无羡遇到什么事会有什么反应。
他永远不会改变。
“主人回来莲花坞之后,我才慢慢记起自己是谁,可我有时候也分不清,还是把自己当成主人。”他起身往洞中的潭水里走,“好了,你们回去吧,我一个残片能坚持这么久也不容易了,从哪来,回哪去。”
他的时间,做为魏婴的时间,到此为止了。等下一次能化灵,不知是几千年之后了。
“快走吧,看我变成一块废铁可不好看。”他摆了摆手,“后会无期。”
江澄眼眶有些泛红,相处了十五年的人,如今便要消失,总会有些舍不得。
“对了江澄。”魏婴出声唤他,“你相信我,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主人真的会做的。”
不管是吵是闹,还是护你爱你,当我以为自己就是魏婴的时候,那些都是真心的。
魏无羡不会丢下江澄,总会有一个魏无羡在陪着江澄。
“谢谢你。”江澄伸手牵住了魏无羡的手,握得紧紧的,“还有对不起。”
谢谢你让我不再孤影成双,也对不起关了你十三年。
江澄说完,带着魏无羡走出了山洞。御起三毒的一瞬间,整个山洞轰然崩塌。
魏无羡只觉得心又人揪了一把,只能把江澄的手抓得更紧一些。
二人一路无话,江澄的剑御得飞快,不要半刻便回了莲花坞。江澄拉着魏无羡走路快得像是一阵风,直直进了江家祠堂,将族谱翻了出来。
“朱砂笔,朱砂笔……”江澄念叨着,最后一口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在自己名字旁边,写下了魏婴无羡四个大字。
“江澄……”魏无羡被江澄的动作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心里又喜又忧,最终还是扑通一声跪在江氏夫妇的灵位前,磕了三个响头,“对不起江叔叔虞夫人,魏婴不孝,但,但是,魏婴保证,一定会照顾好阿澄的。”
“不用你照顾我。”江澄也在一边跪下,“你是江家人,不管去了哪里,都要记得回家,也不可以消失。”
“好,会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的。”
等二人走出祠堂,牵在一起的手也没有分开。魏无羡笑着紧了紧牵着江澄的那只手,又打趣道,“我今天是不是要搬进宗主房里睡啦?可是怎么办,要是江叔叔和虞夫人来梦里打我该怎么办才好啊?”
“哼,我不会帮忙的。”江澄说着,却是把魏无羡牵得更紧了。
“那你是什么时候喜……”
“不知道!”
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是真的不知道。不过,知道自己或许是喜欢你的时候,是在决定去找发带的那一刻。承认自己是真的喜欢着你的时候,是将发带系在头发上的那一瞬间。
和以后的日日年年。
虽然一路磕磕绊绊,但这一篇文总算完结了,谢谢大家陪我走了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