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贰月，云离国，大雪。
大雪纷纷扬扬地下了数月，街道上，屋檐上，处处都是堆积的白雪。
云离国的皇帝陛下去温泉行宫泡了个澡，再回宫的时候步撵里就多了只浑身雪白的小狐狸。
整座朝阳宫的人都知道，陛下对这只狐狸极为宠爱，同食同寝同行同饮，连上朝都要抱在怀里带着一起去。一时间这小狐狸倒成了朝阳宫里除了陛下之外，待遇规格最高的主子。
灵姣趴在龙椅旁的金丝软垫上打了个哈欠，百无聊奈地拿爪子抹了抹脸。大殿底下那些凡人还在叽里呱啦讲个不停，呱燥得她脑仁疼。
“这些老头儿们怎么磨磨唧唧的，话这么多，真烦人！”
身旁穿着龙袍的男人在她毛茸茸的尾巴上摸了摸：“别急，就快结束了。”
灵姣甩起尾巴在他手上抽了一下：“不许碰本上神的尾巴！”
冕旒下的男人好脾气的笑了笑，重新在她头上摸了摸：“好了不碰不碰。”
灵姣哼了一声，尾巴拖在地上摇了摇，然后收回来把自己团成一团毛球。开始回想自己到底是怎么从九荒山最尊贵的狐族上神，沦落到如今连个人形都化不成的悲惨境地。
说到底，这事还要怪她爹。
要不是为了从她爹的乾坤境里逃出来，她也不会耗尽灵力，只能化作原形，身为上神的无上灵体被各路妖精鬼怪垂涎，结果让只鸡精给追了三天三夜。
身为一只狐狸竟然让一只鸡精给欺负了，传出去整个六界八荒的神仙们都要笑上个五百年。
就在逃窜的过程中一不小心掉进个热气蒸腾的水池子，就被云离国的皇帝陛下给捡了回来。
人间的帝王与凡人不同，有祥瑞护身，寻常精怪接近不得，所以灵姣在法力恢复之前为了自保，只能待在他身边。
底下那些臣子还在争论不休，灵姣烦躁地甩甩耳朵。要不是她现在没了法力，早就在空中甩个禁言咒让他们彻底消音。
凡人的早朝真是无聊透顶。
有选择的话她一定不会待在这。
可惜的是她没有选择。
云离国的这位陛下身上带有她的一半内丹，还是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施法系上去的，如今法力大失的她根本解不下来。为了加速她的灵力恢复，早日找那只鸡精一雪前耻，她只能待在他的三尺范围之内。
在她无聊地拿尾巴抽了皇帝陛下二十一次之后，早朝终于结束了。
陈疾俯身将小狐狸抱了起来，出门坐上金流轿回朝阳宫。
灵姣拱了拱身子，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我要吃桂花糕。”
陈疾摸了摸她柔软的尾巴，“好。”
灵姣甩开他的手，“还要吃芙蓉卷。”
陈疾改挠她的下巴，“行。”
灵姣觉得挠的舒服，也就没躲开，“还有红豆酥也要。”
陈疾拉开帘子，清冷的声音从轿子里传出来：“把御膳房之前上的全都再上一遍。”
小太监应了一声，就退下了。陛下今日口味偏甜啊。
陈疾弯身从步撵底下的抽屉里掏出一把小梳子，动作轻柔地帮灵姣把全身雪白的毛梳理了一遍，梳到后腿时停了下来，抚摸着腿上的白绷带，心疼得直皱眉：“还疼不疼？”
灵姣被他摸得有点痒，后腿下意识地蹬了蹬，“不疼了。”这腿就是被那只鸡精打伤的。
陈疾眼中闪过一抹浓烈杀气：“我定要将那妖怪抽筋扒皮，为你报仇。”
灵姣不在意地挥挥手，“没事，我自己来。”等她灵力恢复，定要找那鸡精一雪前耻。叫它瞧瞧，九尾狐上神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敢伤本上神的鸡，还没有能在这六界八荒中活下去的！
陈疾不置可否，收起梳子一边给她按摩着肚子，一边问她：“你还有多长时间能化成人形？”
灵姣在他怀里翻了个身，亮出粉红色的小肚皮，爪子扒着他的手打了个小呼噜：“有内丹里的灵力温养，夜里再多吸点月光，至多三个月吧。怎么了？”要是敢嫌弃她原身的样子，本上神立马轰得你魂飞魄散。
陈疾笑笑：“我想看看你长大了是什么样子。”
灵姣一顿，脑袋有点放空。她被爹爹在乾坤镜关了八百年，法力增长许多，记忆力却有所下降。以至于后来她好不容易才逃出来，却忘了自己回人间要找什么人了。更别提她不知什么时候把妖族最重要的内丹割了一半，给这个她素未谋面过的人皇陛下了。要不是他脖子上系内丹的神索确是自己的手法，她才定然会认为对方在说谎。
“凡人是六界八荒最狡猾的东西，比咱们还狡猾。”九荒山上的大小狐狸都这么说。
一阵香甜气息将灵姣从沉思中拽了出来，朝阳宫到了。
一进殿门，桌子上果然摆满了各式糕点。她兴奋得啾了一声，从陈疾怀里蹦出去，将他“小心腿”的叮嘱抛在脑后。
人间的灵气稀薄，浊气又重。但吃食却比九荒山好得多，等她灵力恢复了，定要从人间多带几个厨子回去。
陈疾换下朝服从内殿出来，就听见小狐狸嚷嚷着要喝水，满大殿里的宫娥太监们全都一动不动。面色一沉正要发火，突然想起小狐狸的话除了他谁也听不懂。
紧走几步倒了一杯，轻轻吹了几下送到灵姣嘴边，“慢点喝，小心烫。”
灵姣伸出粉色的小舌头舔了几口，这才满足的打了一个嗝。看着还有一多半的糕点，难得提出要跟陈疾分享：“你想吃吗？”
说完又立刻补充一句：“不过只能吃一块。”
眼珠子转了转又补充一句：“还是半块吧，我听说凡人吃太多甜食对牙不好。”
陈疾宠溺一笑：“我不吃，全是你的。”
灵姣赞许的看了他一眼：这个凡人真是不错。单纯善良，又没什么心眼，关键是长得还好看。
狐族天生妩媚美貌，因此最爱姿容颜色。便是那些低级狐妖化成人形之后，去凡间寻找伴侣也多是找俊俏柔美的白脸书生。
这凡人虽生的健壮硬朗，一张脸倒是精致得很。就算带回九荒山冒充狐族，估摸也会有狐狸信的。
小狐狸吃饱喝足后，跑去了偏殿的沐月台。
朝阳宫在整座皇城内地势最高。而沐月台又在朝阳宫内地势最高。
此处与别处不同。头上的屋顶可用机关打开滑向两边，清凌凌的月华便能毫无阻碍的倾撒进来，借助墙壁上铜镜的反射，最终全部聚集在沐月台上。
灵姣摊开四肢趴在台子上，整块暖玉建的台子熨帖舒服，畅快的吸收着月光之精华。那凡人说这台子是他很久以前专门为她修的。不过他既然敢在寿命上对本上神撒谎，说不定这个也是骗人的，哼。
陈疾也走了上来，一部分月光便悠悠转转，汇入了他脖子上所挂的内丹之中，温润剔透的青碧色内丹如同玉石，莹莹生光。
灵姣忍了半天到底没忍住，迈着小爪子利索的爬到他身上，抱着自己的内丹贪婪的吸收着其中的灵力。
她在乾坤境里奋力修炼了八百年，足足将尾巴练出了七条，此番速度在九荒山上已是无狐狸能及，哪知道原来还有半数灵力跑进了这一半内丹里。
等她将法力全部恢复过来，到时解开这神索将内丹收回体内，说不定就能重新将九条尾巴全长出来。
到时候，看谁再敢把她关个八百年。
明月偏转，月华渐收。灵姣吸了一肚子灵力，开始点着脑袋犯困。
陈疾将她抱回床上，掀开锦被轻轻盖好，然后去浴池内泡了个澡。再回来的时候，小狐狸已经抱着自己的尾巴蜷成一小团，睡得天昏地暗。
陈疾挥退宫娥，伸出手指在她耳朵上轻轻弹了一下，睡梦中的小狐狸皱皱鼻子，微微摆了摆耳朵，立即又睡了过去。
陈疾静静的看着她，眼中是怨是嗔，似悲似喜，忽而热烈疯狂忽而深深沉寂，仿佛有无数岁月踽踽而过，最后化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我等了你八百年，你倒把我忘了个干净。没良心的小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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