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想,谢怜决定再多问几句,判断刻磨的话到底有几分可信,道:“刻磨将军,我们方才进城时,在街上看到一黑一白两个……”
正在此时,三郎轻声道:“嘘”
虽然不知是怎么回事,但谢怜立刻收住了声音
一种奇异的直觉,使他仰头向上望去
还是那片四四方方的黑蓝的夜空,还是那轮冷白的半月。然而,半月之旁,他远远地看到了一个人,小半个黑衣身影探了出来,正在朝下望
望了片刻,那个人小半个身子忽的变成了整个身子——跳下来了。
下坠的过程中,谢怜看得分明,这人长发披散,身形瘦小,正是那之前被吊在长杆之上的半月国师!
国师跳下来之后, 用半月语道:“刻磨,怎么回事?”
刻磨道:“怎么回事?他们全死了!”
国师道:“怎么会全死了?”
刻磨道:“还不是因为你把他们都推了下来,关在这个见鬼的地方!”
国师道:“谁在这里?还有两个人”
此时坑底除了刻磨以外,应该是还有三个“人”, 然而, 三郎没有呼吸和心跳, 那半月国师捕捉不到丝毫他存在的痕迹
刻磨道:“就是他们杀了我的士兵,你现在高兴了吗?你想杀的,终于全都死光了!”
国师那边沉默一阵, 半晌, 黑暗中忽然燃起一道火光,映出一个掌心托着一团小小火焰的黑衣少女
任谁也想不到,半月国师,居然是这样一个苍白的小姑娘
虽然看不真切,但离他眼睛格外近的地方,还是能看个隐约,不知是不是错觉,三郎原先已经比他高了,然而,现在的他,似乎更高了一些
谢怜的目光缓缓向上移去,来到这少年的喉间,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往上,停留在形状优美的下颌上
三郎的上半张脸依旧隐没在黑暗中,而谢怜觉得,这下半张脸,也似乎和之前有着微妙不同。虽是一样的俊美,但线条轮廓似乎更明晰了些
也许是注意到了他的目光,这张脸微微一侧,转了过来,唇角浅浅一弯
那一弯的弧度极为惑人,两人已经离得很近了,然而,如果想要看清三郎上半张脸,就必须离得更近,不知不觉间,谢怜又朝他走近了一步
不远处的珂菱一脸我磕到了的表情
她转向黑暗中的谢怜,道:“是你们杀的吗?”
这一句,竟然是十分标准的汉话,也并非质问的口气。谢怜道:“这是个……意外”
国师又问:“你们是谁?”
谢怜道:“我和这位姑娘都是天庭的神官,这位是我的朋友”
刻磨听不懂,但能听出他们不是在吵架,警惕地道:“你们在说什么?”
国师的目光缓缓扫过谢怜,在三郎身上留驻片刻,随即收起,道:“从来没有神官到这里来过。我以为你们早就不管这里了”
谢怜原本以为会与这半月国师斗上一场,谁知,她竟是无比消沉,毫无斗志,略感意外。她又问道:“你们出去吗?”
这对话可以说是怪异了,但谢怜还是心平气和地与她交流,道:“想出去。可这四周设了阵,没法出去”
那国师听了,走到罪人坑的一面高墙面前,伸手在墙面上点划了一阵,回过头来,道:“我打开了”
“……”
这也太好说话了
正在此时,上方传来一人的声音,远远地道:“下面有没有人?”
是扶摇的声音
谢怜似乎听到身旁的三郎啧了一声,他立即抬头,果然看到一个黑衣的人影在朝下望,他喊道:“扶摇!我们在下面!”
喊完,他还招了招手,扶摇在上面道:“怎么还真在下面?下面有什么?”
谢怜道:“这……下面有很多东西,要不然你自己看看吧”
“轰”的一声,扶摇放了一团大火球,向下掷去
霎时,整个罪人坑底被团火光照得亮如白昼,谢怜终于看清了,他站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四面八方包围着他的,是堆成了高峰的尸山血海,无数半月士兵的尸体重重叠叠堆积着,黝黑的脸孔与手臂,雪亮的铠甲,紫红的血
而谢怜足下所立之处,是整个罪人坑底唯一一片没有尸体的空地
这些,全都是在三郎跳下来后,在黑暗之中,一瞬之间做的。
谢怜再次回过头,去望身旁那少年
方才在黑暗中,他隐约看到三郎似乎忽然更高了些,一些细微之处也有微妙的不同,然而,此刻,在明亮的火光之下,站在他身旁的还是原先那个俊美的少年,见他望来,微微一笑
谢怜低头去看他的手腕和靴子,果然也同原先一样,没有异常,心中明白
不过,扶摇来了,藏着也好,以免多生事端。正想着,只听一声闷响,扶摇也跳了下来
不远处的珂菱手中也聚起火焰,想把自己脚下烧出一片空地,但是想想半月国注重死后全尸,这个想法做罢了
刚想往谢怜的方向走去,想到花城,又作罢了
唉,生活不易
谢怜道:“你不是在照看那商队的人吗?”
扶摇刚下来,还很不习惯坑底的血腥之气,皱眉以手扇了扇空气,淡声道:“等了三个时辰也不见你们回来,想是出事了。我画了个圈儿让他们待着,先过来看看。”
画个圈儿自然是指防护圈,但谢怜还是一听头就大了,道:“画个圈支撑不了多久的,你这么一走,他们难免疑心被丢下了,出圈乱跑如何是好?”
扶摇却是不以为然,道:“人想找死,八匹马也拉不住,不怎么办。这两个是怎么回事?都是谁和谁?”
他十分警惕地防备着坑底的另外两人,但很快发现刻磨被打得浑身是伤,趴在地上动弹艰难,那半月国师则耷拉着脑袋闷声不吭,面露意外之色。谢怜道:“这位是半月国的将军,这位是半月国的国师,现在他们……”
话音未落,刻磨忽然一跃而起
他趴了这么久,终于蓄足了力气,大喝一声,站起身来,一掌打向半月国师
刻磨对国师道:“你的蝎尾蛇呢?来啊,你让它们咬死我!快,也给我个解脱!”
国师像个烂娃娃一般被他摔来摔去,闷闷地道:“刻磨,我的蛇不听我的话了。”
刻磨啐道:“怎么不把你给咬死!”
谢怜也实在看不下去了,上前抓住刻磨,温声道:“将军,我觉得你们之间可能还有些事没说清楚,你先别激动吧。”
刻磨道:“有什么好说的?再清楚不过了!”
谢怜也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对劲,但他就是觉得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忽然,那国师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这国师趴在地上,仰头看他,两只乌溜溜的眼睛瞅着他,嘴角带着一点青紫,嘴唇微微颤抖。她分明没说话,却好似有万语千言。这副模样,和他记忆里极为久远的一幕重合了
霎时,谢怜脱口道:“是你?”
国师也颤声道:“……花将军?”
这一来一往,坑底所有人都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