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园开场时我才知道霓裳在今日的上海是何等受欢迎,用一票难求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台上踏着清脆鼓点的他,长长的水袖一甩,未曾开口,只是一个回眸已经令台下惊艳。出身书香门第,不知道当年他遭逢了怎样的变故,才会走上与志向截然不同的道路。一曲《贵妃醉酒》唱罢满堂喝彩,那卧倒在台上的人,妹妹旧日的白霓裳,在这风云乱世里与我对望。
变故是出在霓裳谢幕时的,长袍马褂的男人令人端了满满一盘大洋。上海从来都有富人包养戏子的风气,我只是惊奇大庭广众之下居然有人如此大胆。但我从来都知道,霓裳一腔傲骨,断不会受此折辱。
愤愤不平的观众很快就悄无声息,谁都知道惹怒长袍男人的后果。
“尤其是六爷看上的人,只怕白霓裳这回插翅也难逃了……”我身边的人流在散去,那娉婷立在台上——妹妹的霓裳,面对着一帮地痞无赖已经退无可退。
“你们放开他!”不知道是什么促使我勇敢,但只要我还在这里,就不能坐看他这样难堪。
狞笑着朝我走过来的小喽啰轻挑的说:“哟,这是谁家的大姑娘呢,难道也看中了白老板?”
这样的胡言乱语让我羞愤。“无耻!这天下难道就没有王法了吗?”
“王法?哈哈哈,我们六爷就是这上海滩的王法。”为首的小地痞满脸猥琐地捋了袖子就来摸我的脸,“来,让大爷教教你,什么是王法。”
我大叫一声,后退着吼:“你敢!”
那只手步步紧逼,我在悲愤与绝望中抬头。二楼包厢里,一个人正倚着栏杆,白貂大衣领子上雪也似的皮毛,簇拥着一张英俊寂静的脸,他居高临下不动声色地俯视着这一切。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喊出他的名字——米迦尔
“砰”的一声枪响,一阵骚动后的万籁俱寂中,一个清朗倨傲的声音响起:“六爷的王法是进藤米迦尔的夫人也要染指吗?”楼梯上走下来一个人,身后副官接过他手中那只犹在冒烟的手枪,那一瞬,我在那个黄昏的戏园子里看见我的神明。
为首的地痞断了三根手指,喷溅的鲜血几乎染上我的衣襟。不可一世的六爷满脸堆笑地跑过来:“哪里,哪里。是这些混账东西们,有眼无珠不识少帅夫人多有得罪,多有得罪了。”他又转过身去凶神恶煞地说,“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给少奶奶赔礼,少帅留下你一命那就是开大恩。”
那煞白着一张脸的地痞跪下来向我求饶,他的断指上的鲜血一滴一滴落下来,我突然眩晕,向后一个踉跄,而他伸出的胳膊正好挽上我的腰肢,在外人看来一定是十分恩爱的姿势。
“滚吧。下次别再让我看见你。”爬起来的地痞被身边的小混混架走了。
“六爷,”我身边的男子慢悠悠的又开口了,“以后这里白老板的戏还要劳烦您多多关照,不知六爷赏不赏小弟这个面子?”那笑眯眯的脸,神色却分外骄矜。
“那是自然。少帅折煞六某了。”六爷抹着额头上的冷汗点头道。
经过这一场变故,戏园子里的人散了大半,胡琴又响起时少帅偏头吩咐副官去备车:“吵得我头疼。少奶奶要一同回去吗?”
他并没有挪开他的臂膀,而他所谓的问句,也不过是一种命令的陈述,这点智慧我还是有的。我没有做声,任他携着我向门外走去。出门时我回头看见白霓裳站在灯火辉煌里,哀哀地唱着:“大王意气尽,贱妻何聊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