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宛这次来得很早,但一直半梦半醒,第一次有意识她好像还在一片不见五指的混沌之地,而再次清醒时终于听到了几些人语。
“妹妹为陛下孕育子嗣,自是劳苦功高,可一年之内接连加封,到底于礼不合。”
盛装女子是这大周的皇后夏氏,她话里的嫉妒和不甘丝毫不曾遮掩,一旁抱着六皇子的帝王眸色澹澹,并未看向她,转身道,“母后意下如何?”
在塌上以手支额的昭宪太后抬了抬眼,“皇帝主意已定,又何必来扰哀家清净?”
“那朕替玄清和嫣然谢过母后恩典。”
三日后,皇六子玄清满月,帝赐宴百官于桐华台,加封舒妃为舒贵妃。
清宛满月抓周,弃父皇递过的印章宝剑于不顾,抓到了美人娘亲属意的紫玉笛。
“哈哈哈,我儿爱风雅陶笛,日后长成必定是风华无双、容冠京城第一人!”与心爱之人所生的孩子,无论作什么举动,他都甚是欢喜。
只是,刚刚帝王丝毫未曾遮掩的举动到底让在座朝臣和满宫妃嫔警惕,印章宝剑暗喻传国玉玺,陛下宠舒贵妃太过了,更何况,舒贵妃出身摆夷族,她的儿子无论如何也担不得这正统之位。
不少朝臣暗自思量,而高位妃嫔更是一个个攥紧了帕子,比如皇后,比如琳妃。
而成为玄清后,清宛却丝毫没有因为是宠妃之子而放松警惕。
第一,他身上有一半摆夷族血脉,日后怕是无缘皇位,这本是远离风波的挡箭牌,但母亲却是宠冠后宫第一人,日后父皇驾崩,想他们死的人恐怕不计其数;
第二,他母亲出身低微,能有今日,全凭她本人心思玲珑,简在帝心,他并无外祖支持,若是想夺嫡怕是难上加难;
第三嘛,每天不是闻到什么致体虚的熏香就是乳娘吃了什么慢性毒物,虽然母妃和父皇的人都会及时察觉,但每次清醒时都会见识一番这后宫的阴诡手段,清宛很烦。
她父皇膝下子嗣不丰,他排第六,上面的五个哥哥,夭折了两个,与他年岁最近的一个是琳妃所出的四皇子玄凌,大他六岁,满月那日他遥遥见过几面,不过六岁的奶团子稚气未脱,看他的眼神里却不乏淡漠。
越长大清宛越发知道,皇家无亲情,也容不得亲情,哪怕血浓于水,相处方式却都如履薄冰,但父皇对他和母妃确是不同的。
初时他忌惮着这份帝王真情,而后,他懂得了珍惜一个帝王难得的慈父之心。
他亲自给自己启蒙,大手包着小手教他描红,习字;他的马术和骑射都是他手把手教的,虽然,他于箭术上的天赋让这位帝王不得不屏退他人。
清宛要想讨好一个人,那真的是非常容易的,以至于庆帝由原本爱屋及乌到了予他不亚于对舒贵妃的宠爱,不过,性质不同罢了。
而第三次于朝堂册封皇六子为太子又被群臣驳回后,庆帝大怒,一月未进后宫。
“父皇。”唇红齿白的糯米团子眨巴着眼睛,看得人心都要化了。
“朕的小六这是怎么了?”庆帝把小包子抱起来,压着怒气温声问道。
“没什么,母妃说您现在很生气,让儿臣不要来烦您。”
说着小糯米团子低下头,再抬起头的时候,眼眶都红了。
“可是,儿臣想父皇了。”
“儿臣很烦吗?”
乖乖软软的小儿子让庆帝一下子消了怒火,“怎么会,小六这么乖巧,父皇看到小六心情就疏朗,父皇也想小六呢。”
“真的?”
“当然,父皇是天子,一言九鼎,绝无虚言。”
小团子像是大松了一口气,抱着他父皇亲了一口。
清·四岁·宛撒娇卖萌毫无偶像包袱。
“小六想成为父皇一般的人吗?”
小团子皱了皱眉,小脸纠结成一团,摇摇头又迟疑地点点头。
“想,也不想。”
庆帝看着小人儿,挑挑眉,等着他解释。
“父皇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肩上承担着天下子民,社稷福祉,成为父皇这样的人很伟大,但也很辛苦,儿臣以后想做一个自由自在的人,这么辛苦的事,还是交给几个皇兄吧。”
“哈哈哈哈哈,就知道小六是个懒的,还惯会藏着。”
似乎每次六皇子来御书房,都会有这样的笑声传来。
那年,玄清四岁,庆帝封四子玄凌为太子,皇长子封岐山王,皇三子封汝南王,皇六子封清河王,自此,中宫已定,夺嫡风波未起,隆庆帝励精图治,大周朝野一派清明。
自那以后,后宫断断续续进了新人,舒贵妃专宠地位被打破,众妃嫔也不再盯着舒贵妃不放,太子生母琳妃,一朝有孕的新宠,往日桐华台的无双恩宠似乎也并非无可替代。
而舒贵妃却松了一口气,盛宠之下,又焉知不是鲜花着锦,再者,陛下的心意,她从来都知晓,他是想立清儿为太子的,只是,清儿看的却是比她还要透彻,也幸好他看得透,也成功说服了陛下,只是,看到案前清儿为她誊写的佛经,一笔一画,初窥风骨,愈见赤诚,她只担心这孩子过慧易夭,何况,清儿性若琉璃,深宫之中 太干净的人,总是不长久的
哪怕素若玉树堆雪、柔若春水的舒贵妃也并非帝王眼中的干净透彻,何况其他人呢
“清儿呢?”
“娘娘醒了,六皇子去东宫里找太子殿下了。”旁边侍候的积云扶起午睡慵懒的舒贵妃。
“几时去的?”
“这...已有半个时辰了。”
“可有说是为了何事?”
“似乎是为了小殿下的清凉台,陛下让太子督建,自那以后,小殿下就总去东宫那边,说是抱太子大腿。”
“这孩子,来年都该入学了,还仗着陛下宠他胡闹。”
嘴上抱怨着,但眼角眉梢都掩不住慈爱。
“娘娘,景仁宫出事了。”门外一个小太监进来,先说了这么一句。
阮嫣然眼皮一跳。
“皇后宫中?你且细说。”
“午时太子去中宫请安,六皇子同往,出宫后遭到了暗算。”
舒贵妃身子晃了晃,“怎么现在才传来消息,本宫的小六可安好?”
“太子无恙,六皇子被落石砸到,重伤。”
那小太监淡淡看了眼前风华无双的美人,心神恍惚,想到自己的使命,又加了句,“因六皇子生死未明,又查出是皇后动的手,陛下封锁了消息,不让传到您这边。”
“不对,那你又是如何通过封锁来递出消息?”积云看娘娘脸色惨白,往日的淡定不复存在,“娘娘,此人并非我们的人,六皇子如何尚未可知,您切莫伤神,当今之际是去景仁宫确认真假。”
“奴才不敢,是琳妃娘娘派奴才通知您,实在是陛下他谁的话也听不进去,想让您劝上一劝,才遣奴才来告知娘娘。”
“积云说的不错,来人,扣下此人,随本宫一并去景仁宫。”舒贵妃也不过是短暂失神,很快她就意识到这可能是个局。
但明知是局,为了玄清,她也只能跳下去。
这的确是个局,亲子被封为太子,而她却并非皇后,琳妃看夏氏早就不顺眼了,但即便她又蠢又毒,陛下碍于她是昭宪太后侄女,明显是不打算废后的,或者说,即便废后,碍于群臣阻挠,他也不能封心爱之人为后,倒不如不废。
可现在,夏氏触了他的逆鳞,他的确是动了废后的心思了,可现在需要一个出头鸟来转移夏氏被废后昭宪太后的怒气,这个人不选跟太后早就有旧账阮嫣然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