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连忙撑开伞来。
房子,广告招牌都淹没在了水里。那北边,究竟是往哪儿呢?
天上下着的,是黏稠的,褐色的雨。像泥一样,“啪”地落在了我的伞顶上。我确实有看到被钢板所砸伤的人。他们都拖着残腿,已经没法再逃了。在这个地上河的一端,我遥望到一杆亮色的路标。因为它处的地方很高,才没能把它淹没盖没了。
于是,我就顺着路标的指示方向,踩着房顶,往北边靠近。水面仍是越漫越高,不停地往上涨着。我望望四周,像极了一片腥蓝的海域。我想着自己能不能顺利从这个地方逃离出去。就在那水面上,漂着的浮尸里,我也并没有看到受感染的人。要是他们生病了,也都会生出一条像魏驰爸爸那样的尾巴,游到水面上去的。
水若是流得不急,我就想着让它再缓一些后,就从所在的位置游到北坡上去。只有一点儿距离了。对我来说,也并不是特别大的困难。况且已经有一大批人,发现那儿地势比较高后,就都往那边的岸上爬去了。当到岸的人望见我后,还向我叫喊着,似乎是想好心问我,需不需要帮助。
我没有回应。待水势差不多了,我便跃入了水里,游向了对岸。靠近岸的时候,从掩映的芦苇丛间,我才发现铁道实际上已经离得很近很近了,可能很多人都有想到用这个方式逃出去吧。那么,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终于,我摸到了岸边的土地。就在这时,却听到了来自岸上的,一片尖利的惨叫声。那痛彻心扉的哀嚎声响起时,使我的指尖都跟着打了个哆嗦。
我在水里稍微把头埋了下去,隔着遮挡物,望了望岸上本来还在逃窜的人群。此时,所见到的,却全是岸上那一群中弹了的,呻吟残喘的人。
直升机螺旋桨的声音从头顶上空拂过。我不敢动作太大地朝上看,不过还是能感觉到,伴随着由它刮起的,劇烈的风。我能猜测出是他们不愿让这个城市里的人逃离出去,才采取了让所有人都葬身在此的主意。即使是未受感染的人,他们也不肯多留一丁点儿那样的可能性。
螺旋桨的声音飘离开后,我逮住岸边的草茎,扯着往上爬。这才让自己的身子从那浑水中给脱离了出来,累得趴倒在岸边。
可我不能在这儿停留太久。于是,在呼了一口气后,我又继续撑起了身子,匍匐前进。接着,又站了起来,往铁轨处的货运火车处蹒跚而行。
这时,身后突然激起的“哗啦”水响,吓得我立马又转回头去。
不料看到的,居然是一尾人鱼。
仔细辨认下,我看出,那是魏驰的爸爸。
原来他的瞳孔也有着和魏驰一样的颜色。
他上半身裸露在水面上,显得湿淋淋的。下半身则仍然潜在水底。他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我觉得他似乎是手里捏着什么东西。
没错,那确实是他所带来的东西。人鱼在我面前摊开了他的手掌,我想起来,那是魏驰在水杯上所套着的藏青色挂圈。
我向人鱼道了谢,从他手里拿走了挂圈。他便冷漠得又溜回了水底。
赶忙将挂圈揣在衣服口袋里后,我又转回了火车那边的方向。照着魏驰的说法,我钻进了货运车厢,安静得将货物同自己一起合在了箱子里。
火车“呜呜”地长鸣着,冒着白烟的火车头一路向前,带着我和一堆货物,驶离了这个被瘟疫笼罩了的城市。
没有被洪水淹没,被钢管砸毁的火车已是万幸。而我和它同样的幸运。
衣袋里的挂圈搁得我有点生疼,我便把它拿了出来,抓在手心里。在长长的火车旅途上,我觉得这条路会把我带回家去,带到一直都在寻找我的家人身边。
这种兴奋使我没法入睡,我便睁着眼透过火车货运箱的缝隙往外瞧着。那向后“唰唰”推着的绿色树影是那么的葱茏,没有受到一点污染。而眼前的景色,也已经越来越熟悉了。
不知是在第几天了,我只唯一知道的是,离我的家乡,是越来越近了。
还有一个站,我便可以下车了。我像登上了一辆出游的车,它绕着藏青色的挂圈,跋涉了一周后,把我又带回到了原处。只是,我现在的内心深处又怀上了许多复杂的感情,包括想对家人所说的话。
待火车鸣着长笛停下来后,我从货运箱里挣扎着爬了出去。本来抓在手上的挂圈因为着急,给落在了货箱中的土豆堆上边。
我狼狈的爬上站台。因没有人注意到我,我便晃着来到了检票口,向里边的人请求借一个电话。站务员只粗略的打量了我一下,见我脏兮兮的打扮,也没多说什么,就答应了我。电话里的家人一听是我的声音,激动得便哭了,忙问我在哪儿,就飞速地赶了过来。
在家人的拥抱中,我差点被他们弄得透不过气来。他们不住地向站务员道谢,而对方则是一脸窘相,挠着头而已。这时我听到有一群人在争吵的声音,站务员也听到了,便称失陪一下,就往那边跑去解决问题了。
一声大吼响起,听起来很是刺耳:“我们才不吃这种受过污染的东西!谁知道这东西会不会带来一场新的瘟疫。”而对方则反复解释着:“不会的,不会的,这些都是经有关部门检查过的,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可以食用的。”然后,便是拥挤过去的记者争相提问,给火车拍摄照片,播报新闻。
家人也往那方看着,不由得一阵发愣。我感觉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轰隆”一下炸响,在一片烟雾弥漫中,不知是谁放了一把火,使前边的一节车厢燃烧了起来,然后是接下来的车厢,及之后的其它车厢。渐渐地,顺着火苗,货物箱也燃起了熊熊的火焰。没有一个人上去止火,大家就如同在等待着一场仪式那样,静静地观望着。没有人上前扑火。
从火车的窗口处能看到里边深红色的火光,那儿正往外冒着灰色的烟气。我想那个挂圈也会同这列火车一起,燃烧成一堆没有意义的废铁了吧。若是他们知道我正是从那个城市逃出来的的话,会不会把我也一并抹杀掉呢?
我的家人会为我保密的吧。
之后,我在地图上也再没找到那一处我曾经所呆过的地方。它真的存在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