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来,转眼便到了年末。
草叶上结的霜一日比一日厚,江澄尤其不耐寒,早早便披上了蓝曦臣给的狐狸毛斗篷。
一想到蓝曦臣曾赞这狐狸毛滚边特别衬自己的俊逸不凡,江澄心里就一阵得意。
他也想过要送点什么给蓝曦臣,可是一则他实在不知道什么衣服好看,哦,在他看来,对方实在是穿什么都好看。二则他又摸不透对方的心思,总觉得对方好像什么都喜欢,又什么都不执着,所以也未想到称心如意的礼物。他的心气又高,总觉得若是礼物不能出彩,便不如不送,这样一拖便过去了。
因着江澄的关系,蓝曦臣对金凌也颇多照拂,有了两家倚仗,如今金家从两年前的衰败颓废又迅速发展壮大,势头简直一日千里、风生水起,除了未有仙督之名,比之先前繁盛荣耀之景毫不逊色。
还在腊月初,江澄就开始着手准备丰盛的新年家宴,吩咐厨子腌制各色腊鱼腊肉,也难得地请了相熟的远亲近友,包括远在夷陵的魏无羡和蓝湛来吃年饭。他想,江家冷清了这么多年,也是时候在除夕好好热闹热闹了。
江家伙食水平不断提高,金凌这个习惯娘家菜的便回家走动的几率比往常高了许多。江澄虽表面上不喜他来,嘱咐了多次要他好生管理族中事务,但人一来了,无不吩咐下去弄些时令小菜招呼着。
这日金凌又碰上了正好在此地的蓝曦臣。由于两人碰面的次数增加,彼此也熟络不少,金凌也不再像往常那样见到他便不自觉地矜持规矩起来,甚至偶尔还能仗着蓝曦臣的宠溺撒撒娇了。
金凌一边在厨房习惯性地偷吃一碟子卤肉,一边拿他舅舅开涮道:“蓝叔叔,我舅舅这个人吧,脾气那么差,又不爱好好说话,犟起来十头牛都拉不住。我想来想去,这普通姑娘哪能受的了他?放眼这世家天下,也就只有您才能忍得了他,降得住他,辛苦您了。”
蓝曦臣检查了小火炉上米粥的稠度,微笑着给他递上手绢道:“是么?我倒不觉得辛苦。”
金凌擦了擦嘴,继续道:“不过,他虽然性格不好,可是人却没有什么坏心眼,若是哪天他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希望您能大人有大量,不与他一般计较。若是他哪里得罪您了,您只管跟我说,我总是站在您那一边的。舅舅他嘴上不说,心里其实还是挺在意您的。”
“你放心,我知道。”蓝曦臣看着他欣慰道,“我若是还要劳你这般操心,又如何对得起你舅舅。”
忽然一道怒气冲冲的声音在门口炸起:“你们两个,在叨叨什么呢?”江澄在饭桌前左等右等等不来人吃早饭,回身来找便撞见这两人居然躲在厨房里嘀咕。
金凌慌乱之中忙大声道:“没什么,就是饿了,在商量早饭吃什么!蓝叔叔,您是不是也挺想吃那碟卤鸭舌和熏腊肠呀?”说着忙给蓝曦臣不住飞眼色。
“没大没小,怎么对长辈说话呢!”江澄皱了眉,斥道:“你又在偷吃?金家穷得揭不开锅了?卤鸭舌?哼,想得倒美,他的口味我还能不知道?辛辣之物多食无益,还不快出来。”
蓝曦臣习以为常地笑了笑先行离去,金凌忙作出一副恭顺姿态,迎来了江澄两道狐疑目光。
“方才你们到底在聊什么?”江澄审问道。
“不是跟你说了没什么嘛。”金凌一脸虚张声势的不耐烦,这不耐烦的神气,简直和江澄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哼,若是让我知道外面传了什么话,看我不打断你的腿。”江澄威胁道。这些日子金凌一直认定他与蓝曦臣在一起,他懒得解释,又无从辩驳,便随他去了。
到了年关,族中便不停有人在江家拜年走动,稍微辈分高一些的亲戚们便顺道过来催婚了。他们盘算地清楚,年底先相亲,若是顺利,便可直接定个好日子,翻过年来寻个黄道吉日便把事儿办了,岂不是新年新气象,双喜临门?
和江澄同龄同辈的修士们大多数儿子都能打酱油了,江氏家族着急,连眉山虞氏那边也派了人过来问。
江澄没有办法,能推则推,能躲则躲,实在躲不过便只能硬着头皮迎客。
他拿此事问蓝曦臣的意见,蓝曦臣一如既往地态度温和,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简直让他火大。
这什么态度?难不成跟聂二一样装糊涂就能当什么事儿都没发生?
江澄是个直脾气,特别不喜欢把事情想复杂。
若是蓝曦臣真的哭着求他不要结婚,他也不是不可以考虑一下,或者蓝曦臣态度强硬一点,不许他娶妻,坚决要战胜周围一切牛鬼蛇神各方势力,拉着自己非得排除万难在一起,他也不是不可以迁就。可是蓝曦臣偏偏为他着想,并不拒绝他娶妻生子,这就难办了。
小说话本里面不是都写了?女子若是发现夫君要纳妾,都会一哭二闹三上吊,以此来威胁逼迫夫君就范。可是蓝曦臣却不按照这个套路,让他无从找到就范的理由。而若是毫无因由地让江澄一个人出头冒天下之大不韪,未免有些难。
他毕竟不是魏无羡。
江澄思来想去均无结果,焦心之余还是只能去问蓝曦臣商量。
“叔父前几天又来催了,烦。”
蓝曦臣依旧报以一个理解的无奈笑容。
“你倒是说句话啊!”江澄把手里的一沓纸摔在桌上:“你看,都是他为我选的姑娘们的画像,让我挑了去相亲。”
“那晚吟想不想去呢?”蓝曦臣似乎毫不吃醋,慢条斯理问道。
“不想。相亲没意思透了。”
“那便不去吧。”蓝曦臣点点头。
“可是不去不行。叔父年纪大了,我几次三番地拒绝,老人家已经气得吹胡子瞪眼,我不能不给他这个面子。”
“那便遂了长辈心愿,去看一看也无妨。”
“就知道你没什么意见!”江澄脸色发青,仍忍住气道:“你真的没意见?”
“晚吟自己的事情,我能有什么意见?”
江澄冷笑:“呵,那我要是听叔父的安排,明年开春就成亲了你也没意见吗?”
不是说在意一个人就会吃醋吗?看看魏无羡家那蓝二整天跟个大醋坛子一样,一碰就翻,可蓝曦臣呢?简直不动如山!妈的,他根本就不在乎我!江澄越想越火冒三丈。
蓝曦臣眉尖一颤,随即平静道:“若真如此,我自然也祝晚吟与尊夫人伉俪情深,百年好合。”
江澄当即气炸,指着门咬牙切齿道:“好,那你现在就给我滚。”
蓝曦臣脸色也变了。他是天生的好脾气,尤其对江澄更是千依百顺,可这不代表他永远不会被触怒,他紧抿双唇,真的转身走了。
当天,莲花坞简直要被暴怒的江澄给生生拆了,一片鸡飞狗跳。
门生们多久都没见过江澄发这么大脾气了,感觉简直一夜回到了两年前,连大气都不敢吭一个,生怕一句错话就遭来一记鞭子。
发了一顿火之后他关在屋里闷了整整三天,终于一脸阴沉地抱着小花狗走了出来,有弟子想上前问话,被他凌厉的眼神一瞪,顿时屁都不敢放了。
他去了姑苏。
蓝家的门生们对于怒气冲冲的江宗主一向是礼遇有加不敢硬拦的,当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此前蓝曦臣吩咐在先。于是,江澄熟门熟路地走到了蓝曦臣的那处院落。
正要推门而入,只见侍立在一边的弟子恭敬道:“请江宗主止步,目前主人不便见您。”
江澄疑惑道:“怎么?里面有人来访?”
弟子道:“没有,主人只是现在不方便。”
“怎么不方便法?”江澄脸上隐隐现出怒意。他自认虽与蓝曦臣有些龃龉,但关系亲近,彼此坦诚相待,又有什么不能言的。
“嗯……这…….于礼不合……”弟子瞥他一眼,却犹豫着支吾起来。
江澄本就性情多疑,见弟子说话不明不白,更是笃定对方准是不想见他才随便捏了个理由让他吃闭门羹。
呵,还挺会摆谱啊。他暗暗冷笑,本宗主难得过来一趟,还能被你拦住不成?
他不耐烦地把门生推了个趔趄,大步而入道:“无妨,对我他有个什么不方便的!”
“江宗主!”门生还要再拉,谁知江澄身法轻灵迅捷,瞬间便如一条游鱼般闪入了内院。
他在大堂与书房转了一圈,竟没看到蓝曦臣的踪影。奇怪,人呢?
若是平日,以蓝曦臣的修为早该察觉到他过来了,理应现身相迎,看来果然是在存心躲他。江澄又是烦躁又是难受,下了决心一定要好好质问对方。
再往后面是一处花园,他自己先前倒是从未来过,花园不大,并无多少盆景装饰,只顺着山势而建,树影重重,古朴清幽,周遭静寂无人,仿佛是一处专供私人休憩之所。
江澄疾步寻觅,直至走到一处忽然觉得气温明显比别处略高了些,不禁停住了脚步。
他细细打量,原来在繁茂枝叶掩映之下有一处不起眼的角门,温度便是从门后传来的。
他心中一凛,直觉性地感觉到蓝曦臣就在里面,犹豫片刻便轻轻的推门而入,蓦然一股热气迎面扑来。
雾气氤氲之间,他定睛望去,原来不远处是一方温泉池。池水清澈,灵气四溢,靠近池边便感觉温暖许多。在这数九寒天,泡进这样一湾腾腾热汤,可不惬意之至!
池子不大,身在其中调息的正是蓝曦臣,此刻也一脸惊诧地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