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一行四人回到了姑苏蓝家。
原本江澄是不愿意去的,他一向讨厌繁文缛节,更怕了蓝家那几千条家规,一个不小心说不准会闹到那边过年都不愉快。然而禁不住蓝曦臣用那种期待的眼神巴巴地望着他,同时,魏无羡和蓝忘机又用一种类似于鄙视的眼神看着他,特别是自己又记不起来昨晚做了什么混账事儿,于是心一软便跟着去了。
蓝家祭祀祖先,除旧布新的仪式虽然颇费阵仗却并不十分繁冗,从开始到结束也不过才一个时辰,虽然如此,一套套的规程却已经让魏无羡觉得十分无聊,早就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然而,看着蓝曦臣在台上发表新年致辞和例行勉励宣讲的江澄却觉得一点也不厌烦,反而听得格外认真。
仪式方毕,两人又相携去蓝启仁闭关之处,无论如何,他也是蓝家最德高望重的长辈了,蓝曦臣于情于理都该与他知会。
心境变化,江澄重游旧地也觉得心旷神怡,连拜会当初最头疼的蓝启仁也不觉得十分抵触了。
一年之前,自己还觉得这里深山寂寥无聊至极,想要搞个什么娱乐活动都得从山上一路跑到山下,甚是不便,可是现在,却觉得云深不知处清幽雅致灵气充沛,令人修习起来心无旁骛事半功倍,乃是不可多得的修仙上佳之处了,于是连那些从不理睬的奇花异草也多看了几眼。
“怎么,晚吟现在对这里有了兴趣?”蓝曦臣道。云深不知处一直以来就是应了这名字的静,这个静是肃静也是宁静,连动武的修习比试都带着几分端严冷肃,然而江澄或是魏无羡一来,便将这静如止水的山里搅出了不同往日的动静,平添三分生趣。谁也说不清从何时起,蓝曦臣便开始惦记起了这动静。
“以前竟没发现这里的环境之妙,难怪天下修仙世家的弟子们都爱送你们这儿培养,这灵山之中简直能养得住仙鹤。”江澄叹道。
“晚吟谬赞了,只要你不觉得无趣就好。”蓝曦臣笑道:“我们这里没什么玩的,所以尽出些迂腐的书呆子,比不得你们那边英雄少年风流灵巧。”
江澄摇头道:“修习本就是要沉得下心,否则凭着投机取巧急功近利哪能有所成。”
蓝曦臣玩笑道:“既如此,承蒙不弃,晚吟便在我这住下了如何?”
江澄挑了挑眉,看着蓝曦臣自嘲道:“我怕是修不了仙啦,这辈子只能做个俗人。”
“那我陪你一起做个俗人,每天做些俗事儿。”
“好。”
不知不觉,两人并肩而行来到山峰,这里云雾缥缈,正是蓝启仁的闭关修行之地。
两人在冷冽寒风之中等候了良久,终于见到了蓝启仁的身影。
“哼,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叔父?”蓝启仁看着面前的二人,对着蓝曦臣皱起了眉头。
“侄儿先前言语过激冲撞了叔父,特来道歉请您原谅。”蓝曦臣弯腰行了一礼。
“你一意孤行执迷不悟,如今还来找我做什么?我闭关期间不见外人,你带他来,存心让我不自在?”
“侄儿十分抱歉,可是心意已决,这次是来让叔父看看晚吟,不论如何,这件事还求叔父谅解。”蓝曦臣又是深深一揖。
“你!蓝忘机肆意妄为,你也要学他?”蓝启仁转过脸忽然指着江澄骂道:“你这个臭小子就没有什么话说?!”
江澄从小就对蓝启仁有些发憷,现在虽然大了,可是蓝启仁当年训人的余威尚存,对方突然发难让他一愣,先前想好的说辞顿时全然忘了个干净,噎地面红耳赤,情急之下脱口而出道:“我今日来,就是为了娶他,和他在一起!”话刚出口,便已觉得十分不妥,然而后悔也来不及了。
果然蓝启仁听得一怔,眉心怒气翻涌道:“呵!你们云梦江家可真是有出息,了不起啊!”蓝启仁深深觉得自己千辛万苦精心培育的两个孩子,一个好白菜被猪拱了,一个天鹅肉让癞蛤蟆吃了,那两个混小子从小就不求上进、不服管教,大了更是搅得蓝家没有安宁,真是痛心疾首,痛心疾首!
“叔父,您别生气,晚吟是说从此以后,同我荣辱与共,患难相持。”蓝曦臣急忙解释道。
“哼!”蓝启仁瞪着江澄,不屑道:“荒谬之极,同为男子,江家却和蓝家联姻?哈,由着你们年纪轻轻一时冲动就铸下大错传出去叫天下人耻笑么?蓝家一脉就要因你而断绝?江宗主若是只有这点花言巧语的本事,有什么资格来这里见我,比你合适他的人选要多少有多少,还请你速速回云梦去吧!老朽丢不起这个脸,受不起这个礼!”
江澄最是受不了别人低看,顿时胸中天生一股嶙嶙傲气直窜三丈高,大声道:“蓝前辈,我敬你三分,你却如此不讲道理!你以为我当真稀罕来你这地方吗?!我怎么就没有资格了?我和他早就肝胆相照、生死与共,他的那些烦恼和愁苦,我都感同身受!我们比手足兄弟更信任彼此,就算是性命也能毫不犹豫地托付给对方,这世上又有谁比我更了解他、在意他的喜怒?你凭什么阻拦我?哼,莫说你姑苏那些顽固不化的无趣弟子,就算你找遍整个修仙世家,也未见得能找出一个比我更有资格的人!你们这些人,只顾着给他选什么适合的对象,请问什么叫适合?是看家世人品还是比才艺修为?你们不过是照着这些标准找一个模子而已,那样的婚姻,过一天和一百年有什么区别?你们是放心了,可是你们有没有考虑到他的感受!有没有问过他想要什么样的?他也是人,有血有肉,也有自己的想法!”
“你放肆!”蓝启仁被对方一番抢白辩驳地哑口无言,虽然愤怒于对方的无礼,可是与此同时眼前这个男人的气势仿佛和先前顿时不一样了,周身似乎笼着让人不得不正视的耀目烈焰。
见蓝启仁怒极,蓝曦臣慌忙跪下道:“叔父,请恕晚吟无礼,他一向不羁惯了,嘴上虽然这样说,心里却并不——”
“勿需多言!”蓝启仁袍袖一挥狂风如卷,饱经风霜的脸庞笼上坚硬如冰的寒意,他双唇抿成一道直线,也狠狠瞪着江澄,两人都不愿退让,腾腾真气在空中迸射碰撞出无数有如实质的火星。
面对蓝启仁如泰山罩顶的内力威压,身为晚辈的江澄心中不是不发憷,可是他知道自己绝不能退却。他若是屈服于压力,今日便是败了,若是败了,再有何颜面站在蓝曦臣身边,所以,无论如何也必须坚持下去。他咬紧牙关握紧双拳,背脊只能更加挺直如剑。风声猎猎,不知站了多久,眼眶开始发酸,冷汗也一点点顺着鬓发滑入脖颈浸透衣襟,可是江澄仍固执地一声不吭。
“叔父,求您了。”见两人情势一触即发,蓝曦臣心中担忧无比,唯恐这两人中任何一个伤了元气,忍不住伏地拜道:“山顶风疾,就算叔父再如何生气,也莫要站在风口处让寒气侵蚀了自己的身体。”
“哼,你怕是心疼这臭小子吧。”蓝启仁沉吟良久,长叹一声,心知这两人已是心意已决,虽然蓝曦臣性子温和,可若是决定了的事情,也是万难更改。既然反对无效,何不成人之美?随即阖目冷然道:“罢了,你们年轻人现在在想什么我是不懂,可他先前所言也并非全无道理。那老朽就拜托江宗主好生照应我这侄儿了,然曦臣性子过于纯善,若是哪天你这小子背信弃义,莫怪老朽翻脸无情。”
“是!”江澄心中一阵激荡,也跪下大声道:“谢前辈成全,晚辈必不辱使命!方才晚辈出口无状,多有得罪,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去吧。”蓝启仁摇摇头背过身去,这样热血翻腾的年轻人,许久也未见到过了。好也罢,歹也罢,也许这便是蓝曦臣非同寻常的造化吧。
下山的小径上,蓝曦臣忍不住牵住了对方的手道:“晚吟,你方才那番话,我从来没听你说过。我本以为我们此番必会遭到叔父刁难训诫,甚至罚跪好几个时辰,竟没想到如此顺利,谢谢你。”
“唔,也没什么。”江澄当时说的时候全凭一番热血怒意,说完才反应过来那些话无异于山盟海誓一般,现在被提起更是害臊不已,然而害臊之余心头却又沉甸甸的,心道,原来这就是成家之后责任重逾千斤的感觉。他一天之内已然迅速进入了角色,竟一改从前的骄矜,想了想又小声道:“我对你好是应该的,这也值得谢么。”
“阿澄,可是我听了觉得开心。”蓝曦臣忽然停了下来,眼中盛着满满的喜悦与感动:“我听到你说这些,真的感到特别、特别幸福。”
“傻。”江澄躲不过去,无奈地面对对方,一手撑在蓝曦臣身后的岩石上道:“你叔父,不止,你们蓝家上上下下只怕觉得你和我在一起实是受委屈了,怕我带坏了你,你觉得呢?”
“怎么会,我、我喜欢还来不及。”蓝曦臣脸上泛红,又道:“我只觉得我是世上最幸运之人——唔——”话音未落便被江澄吻住了。
轻轻的一个吻,不掺杂任何欲念,仅仅是碰触,却让两人的心上荡起了一圈圈甜丝丝的细小涟漪,如春雨,如微风。
“哎哟喂,我看见什么了!瞎了瞎了瞎了!光天化日发情,某人禽兽不如啊!”美好的情境被打断,身后传来十分不和谐的声音,江澄猛然回头望去,不远处站着别过脸的蓝忘机和抱着兔子一脸谴责的魏无羡,原来他们也相携过来准备向蓝启仁问安了。
江澄此时心情大好,虽然被贸然打断,却连骂魏无羡的心都没有了。他勾起嘴角看了对方一眼便牵着蓝曦臣与魏无羡擦肩而过,留下一脸错愕的魏无羡。
“蓝二哥哥,卧槽刚才他看我那眼神什么意思?炫耀?得意?他有什么好得意的啊我去!耍流氓还得意?现在某人是愈发不要脸,尾巴都要翘起来了,你说这嚣张气焰是不是得灭一灭?……”魏无羡骂骂咧咧的声音渐渐远去。然而此时此刻,江澄心中却认认真真地想着,这辈子给他绝世美女、金山银山,也不换一个蓝曦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