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宸眉头紧锁,淡色的薄唇因了腿部的刺痛感慢慢地抿成一条线,微微调整了一下自己已经紊乱的鼻息,他偏过脑袋借着月光往自己身后看过去。
匍匐在如水月色中的,还是那个瘦瘦高高的痞子,这会儿,他正使出吃奶的劲儿,将手中的刀子往温宸的小腿肚子上捅着,一边捅一边还不忘抬起半张脸来,用那双白多黑少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温宸的脸蛋。
红色的血珠子隔着蓝色的牛仔裤渗出,在温宸的视野里弥漫成一整片的品红。温宸没好气地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半蹲下身子腾出一只手企图去抓那瘦高男子脑袋上的那一坨乱成鸡窝似的头发。却不曾想,那男子早已经猜着了温宸的意图,拔出正插在温宸的小腿肚子上的刀子就要去砍温宸的手背。
刀片从皮肉中完全抽离的那一瞬,温宸只觉得身上每一条神经都在隐隐发着疼,眩晕感铺天盖地而来,视野里原本清晰的一切现在都开始变得模糊起来,花花绿绿的糊在一起教他辨别不出原本的形状。
温宸心里清楚的很,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躲开那痞子的“全力一击”了,于是索性也不躲了,依旧伸了那只手去抢夺那痞子手中的刀片。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意料中皮肉被刀锋划破时的刺痛感并没有从温宸掌心那一处传递过来,被温宸攥在手心里的,只有那清凉凉的晚风和那冰冷冷的月光。
耳边响起秦知许满是慌乱和心疼的问讯声,温宸闭了闭眼睛,用力吸了一口气才重新把眼睛睁开来。却不知季鞅季大教官是什么时候跑到温宸身后去的,那像竹竿一般瘦瘦高高的痞子已经被他制服了,这会儿正仰躺在地上不住挣扎着,原本紧紧攥在那痞子手里的刀片这会儿也不知落到了什么地方,一时间竟寻不着了。
曲辞和秦知许正半蹲着身子,忙手忙脚地给温宸的伤腿做简单的包扎。两个女生还是第一次遇见这平时只有在电视里才见得到的情况,这会儿难免有些力不从心,还好有苏黎在边上做指点,包扎的过程倒也勉强算得上顺利。好不容易堵住了温宸那像喷泉那样源源不断地往外边喷着血水的伤口,曲辞直起身子站起来,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辛苦辛苦。”温宸抬起眼皮,借着银色的月光往曲辞的方向看过去,一边打量着温芊的这个闺蜜一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她说道。
“彼此彼此。”意识到温宸在打趣自己,曲辞毫不客气地甩了一记眼神给他,或许是因为后来知道了这个男人是自己闺蜜的兄长。又或许是因为接下来一段时间里的不断接触,如今曲辞已经可以坦坦荡荡地对上温宸的目光,再不会如当初那般,无端端地从心里头生出寒意来。
晚间清清凉凉的风送来远处隐隐约约的警笛声,曲辞再不去理会身边这位伤号,她下意识踮起脚尖朝声源方向张望,只是眼里除了黑黢黢的夜色还是黑黢黢的夜色,无奈之下只好作罢。
秦知许已经扶着温宸站了起来,银色的月光覆在这一高一矮两个人的身上,一大一小两个人影被一双无形的手仔细地勾画在了地面上。
这两个家伙,一个在很客套地说着“致谢词”,一个同样在用很客套的语气连声说着“不用谢”,一旁的曲辞听得直发笑,等到这一大一小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用不带任何情绪的目光看向曲辞的时候,她才有所收敛。
无所事事一般站了好一会儿,曲辞忍不住转过身去,朝着刘妤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含笑道:“刘妤,你不是很怕佘薇的嘛,今天晚上是梁静茹给了你勇气还是怎么的,居然敢告密了?”
“我怕她?”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刘妤一个没忍住嗤笑出声,搀着苏黎的那只手也不由得松了松,察觉到苏黎因为失了依仗整个人开始不住地晃悠,刘妤这才收敛了一些,赶忙重新扶住苏黎,只用那双漾着笑意的眼眸定定地看向对面的曲辞,“你们竟一直是这么认为的吗?”
像是不曾预料到刘妤会如此这般反过来问自己,曲辞不由得愣了会神,她吸了吸鼻子,偏过头把那目光移向别处,嘴里轻声喃喃道:“上午的时候,我分明感觉到了你对佘薇的厌恶,看着你被佘薇喷了一脸口水的样子,我挺心疼的,就递了包纸巾给你,想着你用纸巾擦擦脸上的唾沫星子,可是你......"
“可是我没有接,所以‘刘妤怕佘薇’这个结论就在曲辞你的心里面根生蒂固了,是不是?”刘妤轻轻地摇了摇头,好笑地接过话头说道,“我上午那会儿确实因为被佘薇喷了一脸的唾沫心里面有点烦躁,不过我拒绝了你的纸巾却不是因为害怕佘薇会恼羞成怒进而对我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我是怕她多想,怕她觉得我嫌弃她。”
晚间的风打乱了刘妤额前的刘海,她伸出手来,轻轻地捋了捋,接着认真地看向正一头雾水地望着自己的曲辞,慢慢解释道:“其实......佘薇以前不是这样的。我和她算是发小,从幼儿园开始就在同一个班里面学习,那时候的她啊,和其他所有小女生一样,天真的很,也可爱的很。她喜欢和班上的同学一起玩捉迷藏,她喜欢跟我一起安安静静地坐在教室里看图画书,路上看到无家可归的流浪猫她会把自己珍藏了一整天的三文鱼饼干喂给它吃,课堂上老师奖励她一朵小红花她就能开心一整天......”
警笛声再一次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响起,刘妤踮起脚尖往声源方向看了看,却依然同曲辞先前一样,只看见那半掩在黑黢黢的夜色中的废弃化工厂。于是刘妤将目光收了回来,继续把那个关于佘薇的故事说了下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佘薇的父母因为情感破裂选择了离婚,佘薇被法院判给了母亲。她母亲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人,隔了一年就同别的男人结了婚,而正是这个男人,让佘薇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不过,佘薇的继父倒没有像电视里演的那样,抽烟酗酒夜不归宿什么的,那个男人只有一个缺点——有着很强的控制欲。他要求佘薇每一次考试都要拿满分,一旦佘薇被阅卷老师扣了分,回家就会被他用木棍子打一百下手掌心;他要求佘薇做家务的时候小心谨慎,要是佘薇不小心摔破了厨房里的碗、打碎了客厅里的盆栽,他就会用鸡毛掸子狠狠地打她的屁股;他要求佘薇做完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后还要做他给佘薇买的课外练习册,如果佘薇不完成他规定的量,他是不会轻易放佘薇去睡觉的......”像是回想起一些不好的东西,刘妤自顾自地摇了摇头,轻轻地叹了口气,“尽管佘薇的继父所做的一切出发点都是好的,可毕竟过于苛刻了一些,这就导致原本不爱说谎的佘薇,为了避免再和木棍子鸡毛掸子接触,学会了隐瞒、撒谎、抄答案、伪造成绩、考试作弊......”
“佘薇连着几次依靠谎言躲过了木棍子和鸡毛掸子的问候,渐渐地她开始把‘说谎’这个技能当成了自己的护身符,就连在学校里也是谎话连篇,也是因为如此,在之后的学校生涯里,除了我,她再没有别的朋友。”意识到身边的苏黎微微打起了哆嗦,刘妤揽在苏黎腰间的那只手不由得紧了紧,“那个傻丫头,自己犯了错却浑然不觉,她把老师的教诲、同学的批评、还有我的劝说统统当成了耳旁风,只是一味的觉得班上的同学不爱同她玩是因为他们见不得自己那自己满嘴的龅牙,所以从那时开始,她学会了嘲讽别人......至于她那所谓的流氓哥哥,其实也不是她的亲哥哥,只不过这两个人从小时候开始就是邻居,彼此之间比较熟悉罢了。”
“至于我,我确实怕,不过不是怕她,我是怕哪一天她身边真的一个知心朋友也没有了。”刘妤咽了口唾沫,抬起眼皮望向正认真地听自己讲故事的那一干人等,最后轻轻地勾了勾唇角,“虽然,我不知道怎么把她拉回正道,但至少,有我在她身边,她干不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西南边又吹来一阵风,风声里夹带着警车尖锐的笛鸣声,比起前两次,这一次的笛鸣显然更清晰、更真实。不过,这一次却再没有人往声源方向张望了,所有人都沉浸在刘妤说的那个故事里,所有人的思绪都被牵引着回到了和佘薇有关的曾经。
“刘妤,你做得很好。”苏黎单着一只脚在原地蹦跶了两下,找到更舒适的站立点后,她抬起眼皮,认真地看向正扶着自己的刘妤,慢慢地说道。
闻言,刘妤只是牵了牵嘴角,她刚想再说点什么,却已经有三辆警车穿过前方浓浓的夜色排着队开进了这条人迹罕至的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