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楠是一个不算发达的城市,少几分喧嚣,多几分安宁。
张鹿斐下火车时,正巧逢炯花肆盛,炯花的花期与樱花同期,呈米白色,现在四月,炯花凋落时花瓣从外往内飘落,叶片较大,总被人戏称“纸钱”。携带着雨后泥土的气味,虽称不上芬芳,但能感到别有一番风味的淳朴厚实,浸人心脾的安心。
张鹿斐没有顾及眼前美景,他现在的唯一念头就是找到工作。他拿出师父给的纸条:“折楠润城无归”虽言简不意赅的六个字加大了张鹿斐寻找的难度,辗转了两天,赏了一路的炯花,终于坐车到了润城,这里的炯花比折楠盛的更旺,道边房下尽是一大片的米白色,他走进一家小旅店开了一间房,趴在床上疲惫把头闷进被子里,一路的辗转,他问了很多人无归在哪,怎么走?但换来的只要让他目眩的摇头。
“其实可以先找个工作安定下来。”张鹿斐说完就穿上外衣,走出了旅店。
不过张鹿斐能找到什么工作呢?自己只是一个涉世尚浅的普通人呀,一无所有的来到这个地方本想可以有个安身之地,但也就剩下一些前路遥遥的感觉罢了,他郁闷得踢着脚下的花瓣,漫无目的的闲逛。
从中午逛到傍晚,天色昏了下来,下班的人们抓紧步伐回家了,一盏盏街灯亮起,映衬着由昏渐暗的世界,只剩下一群人热闹闹的跳舞的广场与街边统称叫“深夜食堂”的饭店还有着一两桌的客人吃着热气腾腾的麻辣烫。
说起来自从下了火车再到润城,张鹿斐还没有好好休息,他这时才感到大腿与脚腕的酸痛,他到广场一角的烧烤摊买了瓶可乐和几串面筋一屁股在一个打样关门的小卖铺门前台阶坐下,他如同酒囊饭袋似特意在小吃街走了两圈,心想应该很多小吃铺缺人手,在这里找个煮面撒调料的工作也就知足了,先从最底层做起嘛,但他没想到这里是个有了二十年历史的小吃街,小吃铺老板都是老手,一个顶俩,他除了闻闻那些能让自己垂涎欲滴的美味外可能连撒调料的活都会手忙脚乱。
仰望夜空,现在只有面筋可乐和蝉叫与自己为伴,还有那些听的很朗朗上口的广场舞歌曲与潮湿的台阶。
广场里的人都回家睡觉了,这个镇子陷入了死寂,张鹿斐又买了大半袋烤串本想吃完再走的,但这种空旷的死寂也会让人由心产生孤独的恐惧,他拎着剩下的烤串边走边吃,缩了缩脖子,加快步伐准备回旅店。
空旷的小道是回旅馆的近路,但有太多的坑坑洼洼了,张鹿斐懊悔不该抄近路的,几次差点绊倒在坑里差点崴脚。已经走一半了,前面有两个小巷,走左边就直接到旅馆旁的后门了。他加快步伐,磕磕绊绊的按照惯性跑到“左边”的小巷,果然这里没有那么多坑洼了,只不过这里不知何时有放了一个有些年头的生锈自行车,铁锈味挺大,还挂着尿味儿。他没在意,往小巷深处,他似乎能看到一丝旅店门前点的灯在欢迎他,枕头等着他的光临,被子展开臂膀准备与暖气拥他入眠,他拖着疲惫的身子,拎着还未吃完,散着热气的烤串,想到这些,他就干劲十足。
终于,他撑过来了!拖着疲惫的身子与干劲,迎面的正是一堵肮脏的砖墙。
“老天爷呀,我既然来到这世界上,就不能多多临幸我吗?”张鹿斐叹息加抱怨,他走错巷了。
果真,他太累了,刚刚是顺着惯性走的路,所以这条是右巷,当他自认倒霉的往回走时,路过刚刚没有留意的垃圾箱,里面刚刚清理完不久,没有那些烦人的苍蝇与令人作恶的酸臭,他把吃完烤串剩下的竹签塞进可乐瓶里,做起投篮的姿势,投进垃圾箱里,刚想说一句:“我真帅!”可乐瓶里的竹签就撒了一地。
我的天!我干嘛耍帅呀!张鹿斐锤了自己一拳,秉承着爱护环境的良好品质,或者说闲得慌,他又灰溜溜的摸着黑蹲在地上捡竹签。
他听到有力的呼吸声,能想象到一个人的胸脯正在富有节奏此起彼伏,应该是流浪汉在睡觉吧,他拈轻怕重的捡完剩下的的竹签。眼睛也慢慢习惯了昏暗的环境,凭借外面微弱的路灯光,他看清了那个在垃圾箱一旁的那个人。
那个人大概跟张鹿斐同龄,穿着硕大的黑大衣靠在巷墙,他与张鹿斐离得很近,张鹿斐就在垃圾箱旁捡竹签,他就在垃圾桶旁的巷墙靠着,长得干干净净,不像是流浪汉,应该与家里人闹矛盾赌气离家出走了吧。
但这时张鹿斐闻到他身下的味道,有点像刚刚那个生锈的自行车上的锈味,不对!是血味!
同龄人身下的血液流到了他的鞋尖,漆黑的夜里,鲜红的血可想而知有多么新鲜。
张鹿斐把食指轻轻探到同龄人的鼻下,同时脸也凑过去了一些,同龄人的呼吸还是富有节奏,侧着脸,两只眼睛眯着,脸色有些虚弱,不像大出血后的苍白,让张鹿斐不禁怀疑这些血是他的吗?
他不再想那么多,人命可耽误不得,他走到同龄人的左侧,不敢有什么大动作,左手慢慢托起同龄人的背部,右手慢慢抱起屁股,抱在怀里,同龄人比想象中的轻,被血浸湿衣服裤子似乎也浸湿了张鹿斐的衣服,他不禁面露苦色,感觉自己就像要去抛尸一样。
“你干嘛?”张鹿斐刚颤颤巍巍的迈出第一步,同龄人睁开眼睛,鄙夷的看着他。
“你先别说话,你出血量很大,我现在就送你去医院,坚持住!”张鹿斐听到同龄人的短短的三个字,感到自己正在做一件很正确的事,责任感有感而发。
“你看得见?”同龄人也丝毫不客气,明明自己没事儿,就“理所当然”的躺在张鹿斐怀里,或许他真的累坏了。
“什么我看得见?”
“我这一身的血。”
“难道说这身血不是你的?”
“有一些是我的。”
张鹿斐真想扇自己一巴掌,对方是杀人犯无疑了吧,自己干嘛还乐于助人!他拼命的让自己冷静,把一股气憋在肺里,一定要心平气和,不要激怒他。
“怎么称呼?”
“颜忽君。”
“颜先生,你没事了我可以走了吗?”
“那你先放我下来。”
话音刚落,张鹿斐的身体如同那生锈的自行车,缓缓的将颜忽君从怀里放下。
他这时才想起来师父教过的东西差点忘了,他把手伸进裤兜里,死握着引火的符咒,这是临行前师父给他的防身利器。如果这个杀人犯要杀人灭口,也别怪自己不客气了。
颜忽君伸了个懒腰,把衣服上的血甩了甩,对抱有敌意的张鹿斐问道:“你是阴阳眼吗?”
张鹿斐眉头一皱,对方一上来就问这种问题?
“我是。”
“谢谢你要送我去医院,我刚刚太累了,于是就在这里睡一会儿。”颜忽君把衣服敞开,拿出一把刀,他把刀放到自己身前:“你是阴阳眼,对我们‘无归’有耳闻对吧?”
无归!张鹿斐猛的想起,他从裤兜掏出师父给自己的纸条递到颜忽君面前,又后退了几步。
“折楠润城无归?”颜忽君捡起纸后轻声念出这六个字:“你找无归做什么?”
“我是从一个小镇子来的,不想一辈子呆在那里,想见见世面,打拼一番,但我没学历没背景,于是师父让我找到无归看看是否能寻一份工作。”张鹿斐面露尴尬,现在他真的有点后悔了,一无所有与无边无际的寂寞快要磨碎了他的一腔热血,如今还遇到了个可能知道无归所在的杀人犯,也许张鹿斐这次侥幸活下来了,两年后就只剩下了一具麻木的身躯,然后他就会回到师父家,平平庸庸的过一辈子。但他不想一辈子被人或事束缚,自己还年轻,绝不想等到以后黄土埋到自己脖子时就想钻出来做自己以前想做却没做的事,所以对方就算是个杀人犯,张鹿斐也会把该问的都问出来。
“的确,现在拥有阴阳眼的人越来越少,但无归也不能招闲人的,你会点什么?”
学过什么?张鹿斐思考,师父除了教自己通灵、使法器、画符、其他事基本不闻不问,所以自己较独立,但学东西快忘得也快,为了保险起见,他准备向颜忽君演示比较拿手的通灵。
“通灵吧,我比较拿手。”张鹿斐拿出全部底气说。
“通灵很复杂的。”颜忽君感觉有好戏看了,他拍拍胸脯:“我刚刚也跟你说了,我身上的血不全是我自己的,你要是能通灵出这些血从何来,我就带你去无归组织,但能不能收你就要看你自己了。”
“好吧。”张鹿斐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耳朵,通灵是很复杂的一项能力,后天培养永远比不上先天获得,这也是张鹿斐拿手的原因,既然要找到颜忽君身上血的由来,就要利用通灵感知之前见到颜忽君染上血液的一切拥有记忆的生命或物品,并在所在地区找到可疑线索拼凑起来,方位很准确,甚至能说出几厘米的位置,但难度真的很大。
张鹿斐不闭眼通灵,因为他对颜忽君不完全信任,所以他直勾勾的把颜忽君盯住,这对自己也算挑战吧。
先是感知了周围一切低级生命的记忆,脑海里构架出了这个城市的全貌,每座建筑都变成了单调的线条,然后开始找寻颜忽君所经过的所有路线,并开始排查周围一切的记忆,就像是一个人走过一摊泥巴,泥巴会有凹陷,张鹿斐正在找寻最合适的凹陷。
“离这里不远,摇摇欲坠的东西?年久失修的大型危房。”张鹿斐不禁说出。
“没错,这些血的由来呢?”
这些血来自四面八方,很多不同的血,但共同点都是没有红细胞与血小板,也就只有颜忽君剐蹭出的少数血液很正常,张鹿斐“嗞”了一声:“这些血不是人血吧?太不正常了?”张鹿斐说完又寻找这些血液的主人,但太让他头晕,少说也有四十个,都从不同方位而来,行动轨迹没有规矩可言,张鹿斐也能想到那些是什么东西了。
“不错,很准,但这些血液的主人是谁呢?”
“不是生物,更像是一种精神力量,但很真实。难道是鬼?我小时候总见到的东西?”这个发现勾起了张鹿斐的童年阴影,当初被师父开眼的第一天,晚上就听到了那种叫“鬼”的东西在屋外嚎叫,就像是逢年过节杀了成百上千的猪在自己耳边一样,张鹿斐不明白那天晚上是如何睡着的,只记得第二天醒来后,很少再看见或听见鬼这种东西的存在了,渐渐也就淡忘了,当作了小时候做过的一场真实的梦罢了。
张鹿斐通灵结束,他揉了揉干涩的眼睛说道:“难道鬼真的存在?我一直以为那是迷信说法。”
“的确,鬼神是用来警醒世人的,但不代表不存在。”颜忽君捡起放在地上的刀,又放回了怀里:“所以我不是杀人犯,我只是执行任务而已,你把兜里的东西放下,走火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颜忽君怎么知道的?
“你不必惊讶,你做什么动作,有什么想法全写在脸上了。”颜忽君指了指张鹿斐的脸:“走吧,我带你去吃饭,边吃边聊。”说完颜忽君扭头就向巷子出口,也没在意张鹿斐有没有跟上来。
颜忽君长舒一口气:“一个可以看见鬼的人居然不相信有鬼,挺复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