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母忽然病得很重，家里的仆人乱成一锅粥，乐天便帮忙打理，请了长安城里最好的大夫给元母诊治，大夫说是多年操劳落下的病根，如今上了年纪自然发作，须得慢慢调理。
乐天送走大夫，打发下人去按药方配药，自己留在元母的房间里照看元母。
他正给元母擦手，老年人生起病来手心里全是汗，黏糊糊的感觉想必并不好受。
元母本是昏睡着的，乐天给她擦手时才略略清醒了一些，她半合着眼，眼前人着一袭青衫，乍看上去，竟像是微之。“微、微之啊，你怎么回来了？”
乐天动作一顿，低下头柔声道：“伯母，我是乐天，微之还没回来呢。”
“哦、哦……”元母努力睁大眼睛，看清了眼前人的确是乐天，混沌地点了点头，使劲儿睁了睁眼，想要和乐天说些话，却张着口发不出声音。乐天注意到元母的动作，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肘：“伯母，再睡会儿吧，不必着急，您先养养精神。”
元母便不再说什么，轻轻合上了眼，好似真的放下了心，只是睫毛微微颤抖，似乎内心还是不安。
乐天帮元母擦干净手心，轻手轻脚退了出去，他担心元母的病由来已久，方才将他认错成微之，多半是思子心切，再加上病根，病倒也算是正常。只怕……
乐天没有再想下去，而是去书房快笔修了一封短信。
“微之，伯母重病，大抵是思念心切，待你安顿下来，最好回京城一趟，但你无须过多担心，这边一切有我照料。你且宽心。乐天书。”
他着人快马加鞭送去信，转头又去了厨房看元母的药，算着时间，估计已经熬好了。侍女把药盛进碗里，他再端进元母房里，轻声唤醒元母喝药，元母精神不足，即使睡了许久，也是不甚清醒的模样，喝了药后又默默地睡下了。乐天替她掖好被子，点了安神的熏香，正要跨出房门，又见自家小厮踉踉跄跄地跑来，他心下一惊——
“少、少爷，老夫人她，她又发病了！”
乐天瞳孔微缩，想要抬脚离开，又顿住脚，嘱咐了几个侍女好生照顾元母，这才跟着小厮匆匆离开。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早年乐天未及弱冠时，母亲还能时常保持清醒，可不知怎的，母亲越来越混沌，从偶尔梦中惊醒，到整夜整夜睡不着觉，现如今常常说胡话，还会突然发起脾气来，从前节俭如她，却也不知摔破了多少花瓶碗筷。
大夫来看过，道是失心疯，只能慢慢调理，难以根治。乐天心中苦涩至极，却也知无法强求，他是家中长子，在父亲去世后，母亲是家中的顶梁柱，而如今变成了他，弟妹年幼，他不可再倒下。
乐天快马回到府里，刚踏进门口便听见母亲的哭泣声还有侍女努力安抚的声音，紧接着还有花瓶碎裂声，一时间府里可谓是鸡飞狗跳。
母亲不甚清醒，又哭又闹，力气又大，即使是强壮的侍女也难以摁住她，平时每每发了病，只能等她精疲力竭才能消停。乐天刚跑到母亲面前，正要伸手抓住母亲的手，母亲一转头看见了他，仿佛看见了什么魔鬼一般，尖叫更甚，一脸惊恐地连连后退，嘴里喊着：“走开、走开！……”
乐天以为母亲只是臆想，压了压心中略微的不适，强行走上去抓住母亲乱挥的手掌，正欲张口，却发现母亲似乎更加绝望悲伤：“走开！你这个恶魔！你这个、这个有违伦理的……”话没说完，她忽的软了力气，倒下了。
乐天舒了半口气，轻声唤旁边的侍女扶着母亲回房，又嘱咐了几句，这才慢慢走开。
下人们都散去了，只剩几个小厮在打扫刚刚的残局。乐天强撑着身体，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想起了那个有关自己父母成亲的传闻。
——想得家中夜深坐，还应说着远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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