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鲜衣怒马里有盛开的莲花》
“他的鲜衣怒马里有无尽的绝望,只是恰巧没有任何人发现。”
—
水有波动,是船。
莲花生的张扬,一向被说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洁莲花竟在此时带了一份妖冶。
全然是坐在穿上伸手摘莲的红衣公子所衬的。
只伸出一只手便将那藕茎轻松的摘了去,剥开来一粒一粒放入口中。
“公子,怕是莫要再拿了。”
余珧笑笑,“怎么?怕我吃了闹肚?你家这莲不干净?”
雁书肆摇摇头,“这倒也不是,只是公子若是再多拿些,那边姑娘怕是要恼了。”
余珧一怔,望着雁书肆道:“这不是你家的莲?”
雁书肆道:“我本就只说我是江南人,哪里说过我是在莲花堆里长大的?既然没说过,那这片莲花有怎会是我家的呢?”
余珧眼皮一跳,抱着剑跳进水里了。
雁书肆摇摇头,将船划去那卖莲姑娘面前付钱去了。
—
雁书肆是昨夜在这片莲花池遇见余珧的。
那时人们都在往河里放花灯,说是有荷花的池子放下花灯才保佑人。
余珧坐在河中亭子的太平梁上,红色的衣摆直接垂到了水中。
张扬。
余珧做了半宿,起身时听见了有人说话。
“此番光景,公子要往哪儿去?”
四下无人,想必这话是对自己说的。
余珧转头,是一翩翩公子。
“赏灯去。”
那人朝他笑笑,道:“公子好兴致,我是江南人,对这边熟悉得很,若是公子要赏灯,不如与我一道?”
不去白不去。
余珧跟着了。
“公子贵姓?”
余珧看着那人走在他前面的白影,没开口。
周围都是湖泊,湖中有花灯千盏。
柔和的光聚在一起,才汇成那样一个白衣公子。
“公子?”
“余珧。”
那人轻笑一声,也不知是在笑余珧呆愣还是笑良辰美景他不独赏。
“小生雁书肆。”
雁书肆?
雨落雁去归不来,书香墨洒似人间。
果然是读书人家的翩翩公子,余珧皱皱眉。
“你离我远些,我自己看看就是了。”
雁书肆道:“这是为何?”
余珧将自己的剑拿出来在雁书肆面前一晃,“看见了吧?我,混江湖的,和你们这样的读书人还是隔得远些。”
雁书肆将他的剑放回去。
“这又何妨?”
—
后来才知雁书肆哪里是读书人家的公子,分明是位温润如玉的慈心医者。
哪里有人会在他血流成河的时候带着药箱匆匆赶来。
雁书肆。
我余珧不过是萍水相逢的一个烂人罢了,又哪里值得你浪费草药。
雁书肆与余珧一同喝酒时问他:“阿珧,你武功好强,为何偏偏混这江湖,不去参军?”
余珧回他:“我也曾想报效大雁,做风光无限的三军统帅,后来发现少年无望,老无所依,不如做只孤云野鹤,肆意人间。”
雁书肆皱皱眉,这又从何而来?
余珧道:“我家破人亡,父亲早年也是朝中重臣,母亲是布庄的大小姐,这么多年过去了,我都不记得我是怎样落到如今这样孤单的,只记得少时一心想报效大雁的少年热血和母亲温柔的喃语。”
“你说混江湖?”余珧偏着头笑了一下,“那有哪里算得上是江湖?我也只不过是替人卖命混口饭吃罢了。”
因为还不想死。
雁书肆将皱着的眉松开,笑着说:“阿珧现在可不是孤单一人,我不是已经和阿珧一同走了许久?”
余珧挑挑眉,道:“你为何一直跟着我?不耽误你自己的事?”
雁书肆道:“这倒是没什么的了,医者仁心,阿珧总容易受伤,我怎能放下心来?”
余珧望着雁书肆,雁书肆也望着余珧,面前千万佳肴,不及雁书肆眼中的余珧一半。
却也不知余珧在想何事。
—
雁书肆在灯光下看着当今圣上。
“皇兄。”
圣上抬起头,唤出的是一句鹤王。
鹤王。
“我遇见了一个人。”
“哦?”圣上望着雁书肆的眼睛,“皇弟且与兄长说说,是怎样的人?”
雁书肆道:“孤云野鹤。”
“孤云野鹤?”圣上突然笑了。
雁书肆的半边脸被灯光印的橘红,听见圣上轻声低语着什么。
“谁又有那个闲心去做呢?”
雁书肆也笑了,“孤云野鹤是真的,肆意少侠是真的,”他目光垂下,盯着散落在地上的淡黄信纸,“但他血液里的绝望,也是真的。”
“我去看过了,多年前的灭门案,太祖督察的案件,可是余家?”
圣上道:“是。”
雁书肆又笑了,“巧了,那人就信余。”
“所以我才这么说,他的绝望一直刻在骨子里,从未被什么东西洗去过。”
“我听他与我聊过,他未说完整,眼已泛泪。”
“他也曾想报效大雁,他身着张扬红衣舞枪弄剑,书上写的余小公子却是喜着白衣的翩翩公子。”
“他的鲜衣怒马里藏着无尽的绝望。”
雁书肆低头笑了几声,然后又抬起头来看着圣上,“还好,皇兄,我发现了。”
圣上也笑了笑,问道:“那怎么办呢?”
雁书肆回他话,“疼他,爱他,把他从江湖拐出来,做让他快乐的事。”
“他要是不从呢?”
雁书肆摇摇头,“我自然是不会强迫他的,他若不愿,便让他离去,我跟着他去便是了。”
圣上道:“那倒也是个办法,他混江湖容易受伤,你跟着他去,他若是问起,你便说这没什么的,医者仁心罢了。”
—
雁书肆在武林大会看余珧舞剑,他本不用来这些场合的,奈何今囊中羞涩,只能来用武支支银钱。
如何支?
胜。
但其实雁书肆有的是钱,只不过还是想看看那人是如何一袭红衣叱诧江湖的。
“公子,你在看哪位?”
“余珧。”
“那是哪位?”
雁书肆抬手一指,那小姑娘便掩着嘴笑了,“阿寥啊。”
雁书肆当然知道余珧是阿寥。
江湖人皆知一公子公子生性张扬桀骜,皆称他为阿寥,无人知他姓名余珧。
他也没说过。
不知初见时中了什么心魔,就那样告诉了雁书肆。
阿寥心大,没想过为何江湖人士做出来的伤雁书肆都会治。
大抵是因为雁书肆也是很出名的,白衣公子,圣手佛心。
出手化腐骨为新生。
余珧竟半点不清楚。
比试下场之后在管中吃茶点时听别人在旁坐提起他名字,他凝神细听,说得竟是多年前的余家灭门事。
那人怕是不认识余珧。
也不认识阿寥。
一时竟说起最近常和阿寥一起出现的圣手佛心,说圣手佛心不过是可怜阿寥才一直跟着他罢了,毕竟医者都仁心。
余珧就是在榆木脑袋,此时也大体都清楚了。
雁书肆,圣手佛心。
别人说雁书肆是可怜他,他纵使知道不是这样,却找不出任何理由来反驳,因为,那句话,雁书肆也说过。
“这倒是没什么的,医者仁心罢了。”
好一个医者仁心。
余珧将茶点掀翻,踹倒了邻桌人的桌子。
开口道:“谁要他可怜?”
他是知道的。
雁书肆不是可怜他。
不是。
红衣在阳光的照耀下更显张扬,又有几分雁书肆初见余珧时的妖冶。
只是那张嘴里说的是谁要他可怜。
他指的是雁书肆罢?
先前说余珧那人自知自己惹上了麻烦,立马跪下赔礼道歉。
余珧却是看也不看那人一眼,径直走出去了。
余珧走出去后雁书肆才从隔间中出来,托起那人的下巴,道:“我又哪里是可怜他,我不过是爱他,心悦他,想将他掠出江湖,想与他共度一生。”雁书肆将那人放开踹到一旁,眯起眼睛扫过这店面中所坐的江湖豪杰,又开口道:“而这,又与在座的各位有什么关系呢?”
明明是笑着说出的话,却凭凭有了深冬的寒气。
雁书肆摇了摇头,“许是我太久没来看望各位了,各位都忘记我是谁了。”
“我是圣手佛心,各位怕是也忘记了我同样能将人一步治死。”
“不能杀人,我又哪里来的资本治人呢?”
“各位,好好看看我是谁。”
雁书肆拂了拂袖,正要走时听到有人低声说了句找机会将阿寥杀死。
雁书肆又笑了,从自己包中拔出一块令牌,让他们都看清之后便拿在手中把玩着。
“我是大雁衡王,在座各位想必没有比我身份更高贵的罢?”
当今圣上最宠爱的皇帝,万千宠于一身,出了圣上,大雁有谁比他要高贵?
见无人回答,雁书肆拍拍手。“那便太好了!”雁书肆又望了一眼人群,不知道在望那一个。
只有刚刚想要杀余珧的那人知道。
“我要他活他就活,我要他死他就死。”
—
雁书肆找到余珧时他正在莲花池中的亭子上喝酒。
很像初见时。
雁书肆先来了口,“阿珧,我不是可怜你。”
余珧眼眶半红,不知是喝多了还是哭过一场,道:“我知道的。”
我哪里配你可怜。
我是爱你,我是心悦你,我是想与你共度一生,我不是可怜你。
终还是没说出口。
他怕吓着余珧。
雁书肆不敢说自己的喜欢,他怕吓到余珧。
余珧那样的人,只是会以为自己可怜他。
雁书肆不想伤害余珧的自尊心。
余珧望着雁书肆笑了。
很像莲花。
很像他身上的红衣。
妖冶张扬,也是莲花。
是雁书肆的莲花。
余珧也不敢,他知道雁书肆只是可怜他,而他那点小心思,哪里上得了台面。
两个男人,他偏生生了那样肮脏的心思。
第一次见雁书肆时便觉得他满身是光,是自己从前最想成为的样子,也是现在最喜欢的样子。
是何时无法离开雁书肆的呢?
是自己重伤时雁书肆匆匆提着药箱赶来时还是雁书肆说医者仁心的时候?
还是…他叫自己公子时自己便告诉他真名随他去赏灯时?
…
好喜欢。
雁书肆。
余珧笑着笑着突然就哭了,拿出剑来削下雁书肆一片衣摆。
头发是舍不得的,那就带走你一片衣服好了。
无法说出口的感情便随这件衣服一起去吧。
余珧望着雁书肆。
雁书肆笑着问:“公子,可后悔遇见我雁某人?”
是公子,不是阿珧,是初次见面时的称呼。
“不悔。”
怎么悔。
是我非要错过。
“公子,要与我一同赏灯么?我是江南人。”
“不了,我且一代浪子,怕脏了公子的一身白衣。”
…
—
“皇弟,为何回来了?”
“他不爱我。”
“还去吗?”
“去。”
“为何?你仍旧只想要他?”
“医者仁心。”
—
“你不知道,雁书肆和余珧都是动了心思的。”
“什么心思?”
“想和对方共度余生的心思。”
—
END.
by Escap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