祯成
缱绻间
赵祯轻抚着伏在膝上的她，一头青丝如瀑。
算算年纪，她也三十有几了，总还像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每每二人独处之时，便爱卸了所有珠钗翠环，散下一头长发，或伏在自己膝上，或躺在自己怀里，说着那些外人听来大逆不道的话。
“官家”张妼晗心知自己大限已至，这些年来，哪怕是赵祯千恩万宠，也补不回生产以来的亏空。起先张妼晗也听着御医的话，补药一碗不落地喝下去，只是长久地不见好转。到后来，自己连跳一支完整的舞也做不到了。世人说的油尽灯枯，大概就是自己现在这幅样子了。
“官家知道吗，臣妾尚在教坊时，曾向菩萨许过一个愿。”
赵祯苦笑“许的什么愿”
“臣妾向菩萨们说，我用一半寿命换官家不看那许兰苕穿我的舞衣跳我的舞。”
赵祯心里很不是滋味，低下头在她发上落下一吻。
“官家猜后来怎么了”
赵祯忽觉得眼眶一热，有什么东西从脸上滑落
“后来呢”
“后来啊，天下了大雨，她果然没有跳成那支舞，想来是菩萨听见了”张妼晗此时娓娓说来，竟没有丝毫后悔不甘，反倒教人听出几分骄傲来。
“妼晗”赵祯或许自己也听不出自己声音中的哽咽，“谢谢你”
谢谢你，与我在这孤城里相伴几十年
张妼晗，成为了这些年来照进这院里唯一一抹阳光，温暖又美好。
张妼晗却道对不起
遗憾的是，没能留住我们的女儿
可惜，不能与你岁岁长相伴。
“下辈子，我会求菩萨让我早些遇见官家，官家也不要有旁的娘子了”
“那我只娶你一个”
“那时我再给你生几个小娃娃，我们一家人平平淡淡过一辈子”
“那娘子闲来便跳舞给夫君看，我便教我们的孩子读书习字”
“只是下辈子我若是个手脚笨的，就跳不了了”
不知说了多久，似乎是说到孩子一岁生辰穿什么衣服，又好像是说到给孩子请教书先生，渐渐的，赵祯听不见她的声音了。
她伏在自己膝上，安静地像一只兔子
赵祯突然想起与张妼晗初遇那个雪夜
她也是伏在自己怀里睡着了
这些年来唯一带给自己一点温度的那一道光，终究是熄灭了。
赵祯想起她刚来福宁殿的那晚
“所有其他人，其他事都是皇帝的，而你，只是我的”
赵祯唯一在乎的，唯一拥有的，最后还是不见了。
这座孤城，彻底关上了。
至和元年正月，张贵妃薨，追册皇后，谥曰温成，皇后之礼葬之。
他无视了所有言官反对追封的劄子，因为他知道，妼晗喜欢风风光光，漂漂亮亮。
生前没能给你的，死后才给
我还是对不住你。
赵祯想起张妼晗刚封贵妃时，那日依礼自皇后处听训回来，自己经过御花园之时，看见她在御花园中起舞。她的笑是独一无二的，与皇后，与禾儿都不同，那是赵祯第一次觉得，这座皇城也是被阳光所笼罩的。
现在看来都成了大梦一场空，孤影照惊鸿。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