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走吧

小和尚躺着望天，嘴里叼着刚拔下来的杂草，涩涩的。白衣姑娘坐在他身边，望着没怎么沧桑过的脸，涩涩的。

“还是你做的饭好吃，寺上的老和尚个个看了肉就发颤，差点儿圆了寂。哈哈。”小和尚特没形象的打了个嗝。

“管也管不住你，凑巧家里剩了点，不吃也浪费。”姑娘粉黛不施，眉清目秀，有大人的腔调，没大人的俗。

小和尚知道这是客气了。时代是兵荒马乱的时代，没有桃源。哪家不把点饭食当金子护着？这一代的百姓生的好，战火连天还连不到这儿。小南姑娘生的好，长的水灵，家里算得上富庶。

小和尚生的不好，他是从江那边逃过来的，爹爹没了，娘没了。那边真吃人啊。树皮吃得，吃没了，开始人吃人。谁家孩子没看好，被隔壁的村民当着四脚羊煮了吃的，都不算少见。最吃人的是那起义兵，说当今圣上不行啦，苍天不行啦，要打，打个盛世出来。满肚子屁话。

小和尚骚了骚肚皮，觉得不得劲，得在地上蹭蹭。

“你能有点出家人的样子？方丈上次气坏了，你下山做什么不好，非偷得你师祖的舍利子换银票，还打了荤菜上山和师兄弟分。莫不是方丈慈悲，哪儿还由的你再下山来。你们出家人讲究个戒，你哪个戒得了？哪天不打仗了，村民填饱了肚子，再上山求佛，你不得夹着尾巴做人？”小南说着生气，伸手狠拍小和尚的光头。

“阿弥陀佛，方丈管不了我，那佛祖就管得了我？佛祖管得了我为何不管管百姓？我命大，度了江，还能上岸，天下怎么上岸？佛祖谁都管不得，谁都管不得。就是我心里有个佛，那兵油子能有佛？该死人还得死。”

小和尚也说着生气，气的眼睛红了一圈。

“小南姑娘，今朝不可得，明日不可望。你嫁了我吧，我还俗。咱们找个不乱的地方，我种田养你。小南姑娘，这白日云天做你嫁妆，我们走吧。去找世外桃源。”

小南羞红了脸。美得不可方物。

“不愿意也行，我只如此看着你就开心，你还有爹娘，还有兄弟姐妹。咱不走也无妨，我只每天看着你就开心。”小和尚收起了玩闹的表情，看得出他的话语真心实意，看得出他的幸福真心实意。

“咱们走也无妨，爹娘还有弟弟妹妹，你只有我。”小南也真心实意。

小和尚站起，虔诚地拍了拍身上的泥土。默念了声阿弥陀佛，抚上小南的肩头，温香暖玉入怀。

小和尚其实有名字，小和尚的名字叫高臧。但自从小和尚进寺当了和尚，世间便只有了小和尚，没了高臧。出家人要有出家人的样子。

还有一个人知道小和尚的名字，小南问了，小和尚便说了。小南喜欢小和尚的率直。

那时还没开始打仗，小南上山求佛，佛没跟着下来，跟下来了个小和尚。小和尚动了凡心，脸皮也够厚。开始只是女施主女施主的叫，后来打听到了小南的名字，便叫她小南姑娘。

按理来说姑娘家的闺名只该家人与夫君知晓，可谁叫小和尚是小和尚。小和尚没的失去，只管得到。

他得到了小南姑娘。不为什么，仓皇年代的爱情不需要为什么，大家都想在被吃之前爱一次。

那天小南在小和尚的怀里，低声细语：“在这儿也行，这是桃源。”

这不是桃源。

小和尚是在腊月，脱了衣服游过江的，游了两天，被方丈捡到。战火不是，战火是飞过江的。

起义兵先是砸着骂着闯进寺，逼全寺的老少和尚还俗参军，说什么阳关大道，什么民心所向。不还俗的就杀了。老方丈念着阿弥陀佛被剥了皮，他到头没见过佛。

小和尚没翻出去，被外面围着的匪兵赶了回去，打到半死。小和尚没死，因为小和尚想再见见小南，他拿只剩小拇指和无名指指甲盖的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小和尚第一次希望心里住着佛。

他参了军。是跟在胆子大的兵后面的胆子小的兵。他帮恶人收拾战利品。

他捡到些钱，上交一点，留下一点。捡到些布料，上交些脏的，留下干净些的。他觉得总有一天能逃出这罪恶的队伍，找到小南，陪小南去天涯海角。

后来，他捡到了小南的尸体。山茶花一样的姑娘，枯萎在她以为的盛世桃源。小和尚泪流干了，眼睛里开始流血。抱着怀中逐渐僵硬的人儿，血泪从他的唇印到了她的唇上。

良久，唇分。他在她无神的美眸中看见了佛。

当天傍晚，起义兵坐在村子里，吃着抢来的粮食。

“听说没？曾广那老贼被一个小和尚咬掉了耳朵，就那小和尚，坚持最久的那个。”

“你不知道哇？别的和尚挨一腿就哭着求着参军了。就那小子，咱几个都打累了，还能站着。”

“曾广怎么惹他了？”

“嘿，我当时就在曾广他们队后面那。他们刚把一家抄干净，把人家女儿打死了。那和尚去收尸啊，刚进去就跑出来了。哭着跑，喊着跑，追上曾广他们发了疯地咬，手上没刀，就是咬。曾广那几个怕了，你看见你也怕，眼睛是红色的，流着血。得亏我们去拉开，曾广鼻子都被咬掉一块。血止不住啊，差点没命。”

小和尚躺在远处，咬完人之后，他挨打。一边挨打，一边朝小南那儿爬。一边爬一边被打。爬到小南旁边，气也快被打没了。

小南姑娘，我在你眼里看见过我自己，看见过佛，现在我看见桃源了。我们走吧，我藏了点钱，藏了点吃的。我们去桃源，我把佛的样子讲给方丈听。然后我娶你，你就披着白日云天走来，我们在一起。我只每天看着你就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