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夜晚

我坐在夜的中央，是每天孤守夜的孩子。

从前的我，坐在石头边。听海浪敲打山岸的声音，等待天明。

那时啊，人类睡得很早，只是吃饱喝足就足以充实他们朴实的梦。即使战乱四起，民不聊生，在夜晚，也只有人会饿死，没有人失眠。

我便这样，不被打搅地活着，直到人类找到了在夜里生活的方式。

他们开始迎接黑暗，无边的沉夜在他们心中不再难以捉摸，他们抛弃了对深渊的恐惧，跳入其中，享受动荡的心灵和路灯的弧光。

不出意外的话，是黑夜创造了人类。某个部落的无名之辈在夜里跑出洞穴，拿石块打磨另一具石块。人类有了工具，变得骄傲，变得野蛮。

现在呢，像是人类创造了黑夜。温饱的人在这段时光里享受安稳，沉眠于床铺之中，棉被隔绝了外部的温度和疯狂。他们，他们在夜里想的是未来的坦途，是地球毁灭后的一天，他们会翻身而起，盯着星河，吟唱一句:“太空啊，太空了。”

他们说的想的，都是人类该说的，该想的。

另一些人在被创造出的黑夜里讨生活。他们通常会点起一根烟，同野狗交流。黑夜被路灯烫出一个明晃晃的洞，他们的心被暗夜烫出一个黑黝黝的洞。他们掰着指头数接下来的一个月应该在哪一天在馒头上加咸菜，以庆祝思绪和身躯的健在。招待每一个从夜店出来的年轻人，不耐里夹杂羡慕。他们会望着悠悠亮起的天，哈一口白气，搓搓手掌，裹紧大衣找寻自己不会被驱逐的长椅。他们的所思所想，是人类该有的所思所想。

还有一部分特殊的群体。在人类中被称作少年。他们看着无家可归的动物们，思绪万千。他们站在交叉点，迷茫、等待。他看着十字路口的男人看着悠悠亮起的天叹气，城市开始轰鸣，白昼即将苏醒。他看着楼下的女人歇斯底里地朝电话那头呼喊，城市呱呱坠地，她开始哭泣。他看着路上的车辆穿梭，像是欣赏桥上的风景，路灯三三两两，像海子的诗一样，漂向北方。

少年，他啊。想起青涩的面颊。在他心里，女孩眼底的春意，并不需要酒精的参与。少女双颊的红霞，在星空底下，回收了记忆，也回收了自己。

我看着，我看着男人，女人。我看着少年，在夜里，思考一成不变的日子与期望。我有心帮助他们，可我无力驱散月亮。我只能看着有那么多梦想，在空空荡荡的深夜，被稳当往里藏，藏进天地小小的土壤。

喂，你也有心事吗。白天的微笑会使昏夜变得沉重吧，在夜里大声呼喊吧。哭泣、无助和绝望属于大家都不曾顾及的角落。嘴角的弧度和茁壮的生长属于星星熄灭后的另一个世界。哪怕积攒更多的丧气话，还是有天黑之后的星球为你消化。

还是有我看着，看着你。懂吗，即便在最绝望的时刻放弃，哪怕如此窘迫地释放幼稚的自己。都有我，有夜在望着你。

在夜晚，我坐在夜的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