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

花界深处的九华殿，终年被七彩霞光笼罩，殿檐下悬挂的琉璃风铃，随风轻晃时便淌出细碎清响，混着殿内弥漫的异香，织就一派仙家旖旎。那香气极是特别，既有彼岸花瓣瓣层叠如焰的浓烈，又裹着罂粟花丝丝勾魂的甜靡，漫过雕花窗棂，漫过玉案上摊开的花界舆图，最终萦绕在端坐案前的身影周遭——正是花界九公主李洛瑶。

她今日着了件绯红绣金纹的广袖仙裙，裙摆垂落时如晚霞漫卷，却偏用一方银雾般的薄纱覆面，只露出一双流转着潋滟光色的眼眸，眼尾微扬时，便似有星光坠入。此刻她指尖捻着支羊脂玉笔，笔端蘸着用朝颜花汁调就的绯红墨，正俯身在鲛绡卷上勾勒新一季“凝露花”的培育图谱。玉案旁的青瓷瓶里插着两枝盛放的曼珠沙华，殷红的花瓣与她裙色相映，倒像是从她衣袂间绽出的艳色。

“公主，南域忘忧花田的长势卷轴。”侍女粉黛轻步上前，将一卷用沉香木轴装裱的文书置于案角，声音柔婉如絮。她手中还托着个描金漆盘，盘里放着块用花蜜和莲粉制成的酥点，蒸腾着淡淡的甜香。

另一侧，幼蓝正踮着脚为案上的琉璃盏添茶，茶盏是用千年暖玉雕琢而成，杯中浮着几片雪白色的“月露花瓣”，茶汤漾开时，便漫出清冽的甘香。“公主，方才花侍来报，西坡的‘醉流霞’花苞已初绽，只是近日晨间露气重，花瓣边缘略有些发蔫，是否要派仙侍送去‘曦光露’滋养？”

李洛瑶闻言，笔下的线条微微一顿，绯红墨在鲛绡上晕开个极小的圆点，她却不慌不忙，抬手将玉笔在砚台边轻轻一刮，转而取过南域的卷轴。指尖拂过微凉的木轴，她声音带着几分慵懒的优雅，似花瓣拂过清泉：“忘忧花田的虫患已除，让他们多引些‘灵溪’水灌溉，不必过度依赖仙露。至于‘醉流霞’，你去取半瓶‘朝阳花露’，兑在灵溪水中喷洒，露气重时便早些用仙障将花田护住，莫让晨露伤了花苞。”

“是。”幼蓝与粉黛齐声应下，粉黛将酥点往她手边推了推，又俯身将案上散落的花笺归拢整齐。九华殿内一时静了下来，只余风铃轻响与李洛瑶翻卷的细微声响，霞光透过雕花窗，在她银纱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明明灭灭间，倒让她添了几分朦胧的仙气。

待将南域、西坡的事务一一处置妥当，李洛瑶抬手揉了揉眉心，将玉笔搁回笔洗中。那笔洗是用深海珍珠贝打磨而成，盛着清澈的“无根水”，笔杆浸入时，便漾开圈圈细碎的涟漪。她往后靠在铺着狐裘软垫的椅背上，目光无意间扫过窗外——庭院里那株她亲手栽种的曼珠沙华，此刻正迎着霞光舒展花瓣，殷红的花盏如燃着的火焰，倒让她想起些遥远的旧事。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出一道身影。

是凤敖。

那人总着一身月白仙袍，袍角绣着暗纹流云，行走时衣袂翩跹如乘风。他生得极是清俊，眉眼间却覆着层化不开的清冷，似昆仑之巅万年不化的积雪，连目光落下来时，都像带着细碎的冰碴。可偏是这份清冷，却让她记了许久——记得他在天界瑶池旁，为她遮住阳光时的挺拔背影；记得他指尖凝出的冰蓝色仙力，如碎玉般落在她被划伤的衣袖上；更记得他垂眸看她时，眼底那一闪而过的、似有若无的温柔，像极了寒冬里偶然透出的一缕暖阳。

李洛瑶微微失神，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椅扶上的雕花。她想起上次在凡间凤府，隔着窗棂望见他立在月光下的模样，玄色锦袍衬得他身姿愈发修长，周身萦绕的清冷气息里，竟掺了些凡尘的烟火味，倒比在天界时多了几分鲜活。可自那以后，她回花界处理事务，便再未与他见过，只偶尔在夜深人静时，会想起他那双如寒星般的眼眸。

“公主？”粉黛见她许久不语，轻声唤了句，将温好的茶盏递到她面前，“可是累了？这杯‘忘忧茶’您尝尝，能解些乏气。”

李洛瑶回过神，接过茶盏时指尖触到暖玉的温度，才觉出几分暖意。她轻轻啜了口茶汤，甘甜的滋味漫过舌尖，混着月露花瓣的清冽，倒真让纷乱的思绪平复了些。“无妨，只是想起些旧人旧事。”她垂眸看着杯中漂浮的花瓣，那雪白的瓣身在茶汤中轻轻舒展，恍惚间，竟也有了几分凤敖身上那清冷又不容忽视的影子。

幼蓝这时端来一盆用“凝露花”瓣铺就的净手盆，轻声道：“公主，若是乏了，便去内殿歇片刻？方才我已让仙侍将暖阁的地龙烧好了，铺了您最爱的那床云锦被。”

李洛瑶摇摇头，将茶盏搁回案上，重新直起身时，眼底的恍惚已褪去，又恢复了往日的从容优雅。她伸手取过另一卷文书——那是关于北境“冰魄花”移植的方案，还需她细细斟酌。“不必歇了，北境的冰魄花若再不处置，怕是要误了花期。”

指尖重新落在鲛绡卷上，绯红墨再次晕开流畅的线条，可这一次，笔下的冰魄花，花瓣边缘竟不自觉地添了几分清冽的弧度，倒有了些凤敖仙袍上暗纹的影子。幼蓝与粉黛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她的异样，却也识趣地没有多问——她们跟着公主多年，知道她看似随性，心里却藏着许多不愿言说的心事，只在无人时，才会偶尔泄露出几分柔软。

窗外的霞光渐渐淡了些，琉璃风铃依旧轻响，殿内的异香漫得更远。李洛瑶伏案书写的身影，在霞光中显得愈发纤细，可她笔下的每一笔、每一划，都透着花界九公主的沉稳与担当。只是偶尔，当风卷起窗纱，拂过她覆面的银纱时，她会微微抬眸望向天际，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期待，似在盼着些什么——盼着北境的冰魄花早日绽放，盼着花界的事务能早些处置妥当，更盼着有朝一日，能再与那位清冷出尘的仙人，在霞光或是月光下，再见一面。

月光记录情谊的交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