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成熟的季节,天气还是有些炎热,晚蝉叫的凄凉,不知埋怨的是闷烦的天气,还是短暂的人生,它只能“吱――”的叫唤着
突然,它被一只沾满黄泥的小脚丫蹭下了树,只能不满的扑扑两下翅膀,飞走了
“二丫,你接着,这梅子长得正好,改明儿晒了果脯我去你家吃”男孩不过六七岁大,还穿着小红肚兜,肚兜的正面绣了个大大的福字
“好,狗子你小心些,不要掉下来了”树下的女孩扎着两个小辫子,看着男孩的目光满是童真和笑意,旁边,放着的是男孩的竹马
狗子顿时不高兴了,这十里八乡谁人不知他狗子是个好手,爬树摸鱼完全不在话下,可不能叫这小丫头小瞧了去
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能耐,他爬的更高了,伸手够了枝头的梅子,圆润饱满,一看就很甜,他扔在二丫牵着的衣裙里,不偏不倚,正中中心
“哟~狗子这又是弄些啥讨好自家媳妇呢?”正在耕种的老汉一边擦着汗一边笑眯眯的打趣他
这十里八乡都知道二丫和狗子定了娃娃亲,狗子对这个媳妇是喜欢的不得了,一有好东西就给人家送去,他爹娘常笑着和乡里邻居打趣说他们倒像是给别人生了个儿子
狗子也不以为意,“老牛叔,自己的媳妇可不是要对她好嘛!我看牛婶儿就喜欢我这样的”
老牛听他拿自家婆娘打趣自己,只是笑骂了句小滑头,又继续干活了
那年他七岁,她亦七岁
三年后,当初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已经有了亭亭玉立之姿,她在窗前绣着鸳鸯戏水的秀帕,神色认真,桌上的烛火跳跃在她眼间
“咚咚咚”有人轻扣窗扉,她望过去,震惊又喜悦,连忙放下手中的绣活儿,伸头看了看窗外是否有人发现,见没人,悄然松了口气
“你怎么来了?”
“明天我爹娘要到你家提亲,我睡不着,想来看看你”
二丫的脸顿时通红,明天来提亲吗?
“二丫,等定了亲,你一及笄,我们就结婚!”狗子越说越兴奋,眼中的欢喜怎么都挡不住,他下意识握住二丫的手,不同他的粗糙,有着独属于女儿家的娇嫩
二丫只觉得被他握着的手滚烫无比,却又不想挣开,手心里出了薄薄的汗
她的心里咚咚跳个不停,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小鹿乱撞的感觉
良久,她才几不可闻的回了个好字
声音虽小,狗子还是听到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听的话呢?让他的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二丫怕被人看见不好,忙催着他回去
狗子也怕影响她的闺中清誉,恋恋不舍的一步三回头,最终,翻过她家的篱笆,不见了踪影
二丫看着被月光照着的井栏,她的脑袋里突然出现了先生们念过的一首诗
“郎骑竹马来”
“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
“两小无嫌猜”
她暗自摇头,又拿起绣样细细琢磨
他们定了亲,两家乐的合不拢嘴,这下子大家都知道了,混迹十里八乡的小子总算要娶他的小媳妇了
又五年,她及笄的日子转瞬就到
可,变故突生
“二丫啊,你快些收拾细软随你父母逃命去吧!”老牛叔从她家门口路过,瞧见她洗菜,叮嘱她
二丫放下手里的菜,疑惑的看向老牛叔
“叔,这好好的为什么要逃命?”
“你不知道,那东什么国打过来了,咱们这国家就要亡了,皇帝到处在征兵呢?这不,人刚到村口”
二丫一惊,她家就他爹一个男丁!她迅速的往村口跑去,可到了,她只听到士兵宣读旨意的声音
“奉天成谕,皇帝诏曰,国之当亡,匹夫应乘护国之责,特召如下人士为国效忠”
“金大山,牛小黑,……张向国,李文荣……”
“念到名字的明天到最近的军营报道,我还要去下一个村”说完,那个士兵一拍马肚,扬长而去
二丫彻底的僵在原地,张向国,是他爹,李文荣,是他未婚夫
她看着她爹丢了拄着的拐杖,笔直的接下了征兵令,泪水模糊了双眼,泣不成声,他爹爱国,狗子更不可能私自逃命,他总说男儿应当顶天立地
八月的尾巴九月的头,她送父亲和狗子一起走,母亲没来,女人天生就是敏感的动物,见不得分别的场面
她把绣好的荷包交给狗子,里面放了他和狗子的头发,
“结发为夫妻,白首不分离”她对他说
“我会为你护好身后这一方土地的”他低低地说,不知是对她还是对自己
“什么?”二丫没听清
他只是笑着:“我说别担心,等仗打完了,我回来就和你结婚,然后生一大堆小崽子”他说着笑,眼里却闪着泪光,他慌乱的抹去,生怕她看到会伤心
她没法不担心他,可还是一如既往的应着好
他走了,和她的父亲一起,他没有回头,怕回头了就再也舍不得了,这一次,他要做顶天立地的男儿,给她一个安稳的家
又是梅子成熟的季节,却再也没有一个为她摘梅子的人,边疆的消息传过来需要时日,这也是这些年她和母亲唯一的慰藉
她知道他勇猛杀敌,从一介小卒成了大将军,她知道他孤身犯险,兵行险招打得敌人措手不及,她也知道他中了敌军计谋,性命攸关,生死只在一线之间
后三年,母亲病逝,她守孝三年,也从这时起,她竟然再也没有一分他的消息
村子里的人听说战事紧张,走的走留的留,她日日在梅子树下等着为她摘梅子的人
这天,强烈的马蹄声惊飞了林子里的鸟,迎面吹来的风都带着浓烈的血腥味,她抚了抚鬓间的白花,慢慢摘下
屋内,她给自己换上了早已绣好的嫁衣,仔细的描眉,抹上了喜庆的口脂,梳了妇人的发髻,她看着铜镜的自己明眸皓齿,满脸娇羞,是新嫁娘的模样
她一步一步的朝着梅子树走去,手中切菜的刀紧紧的握着,他笑着,好像久归的夫君驾着宝马向她驶来,只是旗帜上染满鲜血的“东”字深深灼了她的眼
她想做他的新娘,想与他白首不分离,可是他骗了她,他说要回来娶她的
她看着怀里泛黄的信纸,是他的来信,说的话还是一如既往的不着调,他说
“好好活着,等我来找你,让你做将军夫人”
可是,他骗了她,她又为什么要遵守诺言呢?
她捏着信纸,嘴角勾笑,扬手,血液缓缓给她的嫁衣染上深色
她的红唇轻启,缓缓呢喃着:
“他们说女子出嫁的一天最美了,你看,我美不美?”
她抬头看着天空,想看到遥远的人,太阳快下山了,是薄暮之时,好美呢,她说:
“我来找你了,这次,换你等我,好不好?”
边疆的战场上,鲜血染红天际,弥漫的硝烟如勾人的恶鬼,一位将军似有所感,他的手指动了动,却再无声息,至死,他都护着怀里的荷包,荷包已经被捏的变了型,仔细看还有破裂后技法拙劣缝补的针脚,他却到死都未曾松开,那大概是他的妻子所赠,陪伴他走过了无数艰难的岁月
若有来生,换我给你一个安稳岁月可好?
若有来生,我再还你一个十里红妆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