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灭一

月色清凉，投下的霜华还未落到地面，就被四周高大的树幕遮得不剩一星半点

少女额角的鬓发湿答答的贴在脸庞上，火红的嫁衣被树枝撕裂了好几道口子，精致的凤冠早已在逃亡的过程中不知道落到了何处，新做的绣花鞋也在磕磕绊绊中掉了，雪白的罗袜沾了血迹，哪怕这样，她还是不敢停下。她狼狈的在这林子里逃窜，如无头苍蝇般乱闯，跌倒了就爬起来继续跑，哪怕氧气已经来不及供给她呼吸，冰冷的空气刺得她喉咙生疼……

不知何时林子里起了雾，追在她后面的人不见了踪影……

“叮，叮叮……”有规律的铃铛声响起，却在这寂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渗人

那铃铛声在她听来像极了来催命的鬼音，她只能用尽全身的力气继续跑，那铃铛声却更快了，离她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她的身后

她再一次跌倒，这次她没有力气再爬起来了，无端的恐惧使她的身体忍不住僵硬

铃铛再次声响了一声，她的面前被光笼罩，她抬头，那光是从一盏灯笼里发出来的，借着光，她看清楚了眼前的人，这个女子一身浅红罗裙，外着深红披风，腰间束着祥云玉带，系一对铃铛，眉间画了彼岸花花钿，头戴珍珠步摇，纤细白嫩的手挑着纸糊的白灯笼，似盛开的往生花那样摄人心魄

“你便是陆家女，陆襄？”阎玖卿问她

“是，你又是谁？”陆襄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这个突然间出现的少女让她觉得十分诡异

“百鬼居，阎玖卿，跟我来吧！”阎玖卿转身，四周白雾散去，让开了一条道，阎玖卿示意她跟上

陆襄的眼神涣散起来，起身跟上了阎玖卿，一盏灯笼，两个红衣女，穿过热闹的街市，跨过行人众多的桥梁，最后来到了被彼岸花簇拥着的木屋前

窗前的风铃轻响了两声，阎玖卿吹灭了灯笼，拉着陆襄进了屋子，她淡淡的对着陆襄道：

“回了”

陆襄才梦醒似的惊醒过来，眼神逐渐聚焦，她看着阎玖卿，突然跪下，

“我有一事想请姑娘帮忙，还望姑娘成全”

“百鬼居开门做生意的，你先说说你的请求，若是合理，能帮的自然会帮”阎玖卿坐下泡茶，手法十分娴熟，每一道工序都恰到好处

“我不想嫁给那山鬼，不瞒姑娘，我自幼就有喜欢的人，非君不嫁”

阎玖卿没有回答答应还是不答应，悠然的泡着茶，待好了之后，倒了一杯推到桌子的另一边

“可以，起来吧！喝杯茶我再告诉你如何去做就是”

陆襄依言起身，在她对面坐下，品茶，茶水清冽，令她紧绷的身子放松下来，喉咙舒服了很多，就连原先火辣辣疼的脚也似乎不疼了

“姑娘的茶，世间难寻”陆襄评价

阎玖卿但笑不语，她抚了抚珍珠步摇，之后从袖带里拿出一个歪七扭八绣着鸳鸯戏水的锦囊，在左手心细细把玩

“人人都道百鬼居可解世间苦楚，那你也应知凡事皆有条件”阎玖卿右手端起白瓷蓝青釉的茶杯，饮了一口

“姑娘想要什么但说无妨，只要我能给的，必定都给姑娘”陆襄急迫，生怕阎玖卿反悔

“我要的也不是什么珍惜物件，就是你在见着那鬼时，流下的第一滴泪”

“姑娘不是说会帮我！那我怎么可能还会见到那鬼？”

“莫急，这个锦囊拿着，你假意答应嫁给那鬼，洞房之夜见着他了，把这香囊拿到他面前，他自会不为难你，到时，无论你提出什么要求，他都会答应的”

“姑娘为何如此肯定？万一我提出要走他不答应呢？”

“你信我便是，百鬼居做生意，岂有黄了的道理”

“那若是我见着那鬼时未曾流泪，姑娘要的东西不就没有了”

“这你不必担忧，皆有因果”

“如此，便多谢姑娘”

“你且离去，按我说的做……”阎玖卿的声音逐渐飘忽不定，直到最后消失在陆襄耳际

陆襄猛然回神，凄凉的唢呐刺激着她的耳膜，凤冠霞帔完好如初，绣花鞋上的东珠闪着奇异的光泽

她的身体跟着轿子上下起伏，抬手揭开红盖头，露出了红润精致的小脸，身上被树枝划破的伤口已然消失不见，要不是手中的暗紫色锦囊，她会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惊悚的梦

她悄然捏紧了香囊，放下红盖头，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一般安静的任由他们抬着自己上山去

外面的唢呐声停了一阵，后又响起，在寂静的山里充满了冷意，完全不像办喜事，倒像是丧事。原本颠簸的轿子突然变得平缓，如果有人看到，就会发现，这顶喜轿稳稳的在天上飞行，抬着轿子的人若有若无，且没有影子

“落轿”喜婆尖细的声音拖得老长，待轿子停稳，陆襄模糊间似乎听见了喜婆说踢轿门，在外面人群的吆喝声里，一只白皙的手伸了进来

陆襄把锦囊放入袖袋里，想了想还是把手放进了伸进来的手中，冰凉的寒意让她忍不住缩了缩手，拉着她的人却没放，似乎不曾发现她的异样，在热闹的鞭炮声和童子的祝福声中随着拉着她的人进了门

而她不知道，在她离去后，门外所有的热闹景象都消失不见，原先簇拥着的人群变成了一张张白色纸钱

跨火盆，拜天地，入洞房，一切好似和普通的民间婚礼没有什么不同，但陆襄知道，她嫁的不是人，而是一只鬼，她嫁过来的目的，也只是为了要这只鬼的命！只是她不想为了所谓的家族使命牺牲自己的婚姻，也不认为各大捉鬼世家都没办法对付的鬼凭她一人之力就可以消灭，她被送来只不过是为了给惹怒这只鬼的捉鬼世家争取时间而已

陆襄静静地坐在洒满桂圆花生的喜床上，情不自禁握着袖袋里的锦囊，等着那只鬼来揭盖头

没听见脚步声，门却吱呀一声开了，随之而来的是刺骨的寒意，她知道他正一步步靠近自己，这只鬼的存在感极强，让人无法忽视

陆襄听见自己的心脏快速跳动的声音，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