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过才过去了一个月,床上那人鬓角都白了。他佝偻着背侧躺在床上,脸已瘦得有些脱了型,哪还有当初叱咤风云的影子,分明就是个伤心着国事却又无能为力的小老头。
李维祯的眼角瞬间就湿了。他站在那,都不敢上前扯一扯他的衣角,只是声音有些颤地叫他父皇。背对着他的那人明显一僵,像是被吓着了,又或许觉得根本就是幻象,竟是迟迟未转过身来,李维祯便走上前来要看他,皇帝应激般赶紧坐了起来,口中喊着:“别!别过来!”李维祯怔了,他像是被锁在了原地问他:“父皇您怎么了,他们说您病了,病得厉害吗?”皇帝苦笑起来,笑得不停咳嗽,眼泪都出来了,急喘了一阵,他平息了一下自己的胸口,这才从床上摸了一个面罩戴上,背过身来看他,李维祯心中大震,父皇现在这个样子,便与那万业才并无二般。
皇帝不笑了,语气悲凉地对他说:“我自认是一个一心为国为民,半生操劳勤恳的帝王,却不知为何也落得如此下场。我这一生,给过我真正的关心的,也不过你们母子俩。可惜,如今我竟是连皇位也难传于你了。不过也好啊,哪个帝王,不是到一生的末尾,便想着,来生不愿再在帝王家······”说着他又笑了,一点都不开心的,伴随剧烈咳嗽的笑,李维祯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父皇······你难道是······患了那病吗?”皇帝说:“所以,别过来,这病可真是邪门,那季国人也不过就见过我一次,便传给了我。”李维祯一下感觉心都炸了,他道:“他们是怎么!?”皇帝看他一眼,有点不忍地道:“以后我不在了,你找个机会离开这里吧,小心你那二哥,他和文妃身边那巴公公早有勾结,一直都在为疫病之事焦头烂额,竟对他们之结党营私毫无觉察,以至于有那患病季国人来到淮末,还把他们当季国医师迎进了门,这才给了他们机会潜入房里,呵,如今就是处死了那人又有何用,如今就是迎战季国又有何用?这百姓啊,终究就是一条江,对他们好,便是顺流,若往低处流久了,又怎再逆流而上呢?事到如今,竟无人肯信我。”
“我信你,父皇,我信。”李维祯坚定地看着他。皇帝脸上被垂下发丝遮挡,看不清什么表情,但他确是笑了,他笑自己折腾了半生,想来还是想回到少年,那个可以随时用苍白却有力的语言安抚别人的人。现在,已是觉得苍白了,又怎还会说得出口。他笑,道:“慎儿,你若没有回来,父皇便更有脸去找你额娘了······”“父皇······”李维祯还要说什么,他有好多话想说,他想说,你还没到时候!他想说,少说这些丧气话!他想说······可这时,一阵外面传来的急促脚步声堵住了他的嘴,还在愣神的他,只来得及听到父皇对他的最后一声叮咛:慎儿,别忘了额娘对你的期望,好好活着。然后他就一把被陆孑离重又带上了房顶。
来人就是那一切的罪魁祸首,巴公公。李维祯被陆孑离捂着嘴趴在那房顶缝隙处看,像察觉到了危险的一只犬,浑身瑟缩发抖。
巴公公没受什么阻碍,便进了皇帝的寝宫。皇帝如今背着身子,装作睡熟,不愿理他。他却径直上前摇晃他,“醒醒啊,我的陛下。”那声音阴冷得就像吐着信子的响尾蛇。于是皇帝一副被吵醒的样子,道:“你来做什么!”巴公公在屋里慢慢兜着圈,道:“是时候了,陛下,我是来扮你一人的黑白无常的。”听到这话,李维祯身体抖得更厉害,他狠狠咬住了陆孑离的手,示意他放开他,像是马上就要跳下去的一腔孤勇的死士,他回头看陆孑离,月光下,陆孑离的脸色也有些惨白,他咬着唇,却是怎么也不肯放手。陆孑离看着李维祯那盈满泪水的眼眶,手掌的痛根本不及内心的万分之一,他想着,要不要直接把他敲晕好让他不用再看到不该看到的残酷,可是,每次都剥夺他知晓真相的权利,不是更残忍吗?于是他就任他咬着,仿佛这样,李维祯心里的疼痛,就能分到他身上来一些一般。他紧抱着他,感受又抑制着他身体的颤抖,在他耳边轻声重复:“殿下,活着,我们都希望你能好好活着,现在不是时候······殿下,对不起,我不能放开你······”李维祯就只能绝望地哭,而屋里的“审判”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