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被巨大哀恸侵袭抑或濒临死亡的时刻,那些被人刻意封藏起来的记忆和情感,就会伺机破土而出,然后在心底野蛮生长。
原来,她本就是一个有罪的人。如今,不过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罢了。
原来,她以为的青梅竹马、总角之交,掺杂了那么多刻意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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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目碧色的占华林深处,一湖与山相接的碧水旁,银白衣裳的少女在温软天光里执剑起舞 ,剑气凛冽,一招一式,无不如风胜雪。
布艺素冠、气盖苍梧云的磊然君子遥遥望着,笑意温柔,待她收剑调息,才走上前。
秦愫师父。
十三四岁的少女,眉眼微含愁绪、尚且稚嫩,但已是亭亭玉立、风姿绰约的模样。
天枢子我已与青蘅君和秦宗主说定,年后便替你和紫宸定亲。

秦愫垂下眸,肩膀微微发颤。
天枢子不怕,就算拼上为师这条命,也不会让他们逼你。
天枢子半蹲下身,与她平视,用指腹温柔拭去她汹涌而落的泪,却怎么也擦不净。
秦愫师父,我真的能离开长岭吗?
她仰起头,含着泪光看他 。

他嗓音干涩着,轻轻将她拥入怀中。
天枢子我在。愫儿。
天枢子一切都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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帷幔后沉眠的苍白面容上,那睫翼微微颤了颤,眉头也蹙起,似乎陷入了偌大的不安。
云易轻轻握住那双手,似乎借由肌肤相触将陪伴与守候传入她的睡眠,替她斩断所有的恐惧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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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同枯萎般,她的嗓子发不出任何声响,身体也僵硬得无法迈出哪怕那么一步。
她被禁锢在暗门后,从那狭小的缝隙望出去,眼睁睁地看着他将玉簪刺入心口,看着蓝枫视若无睹、束手旁观的冷酷漠然。
天枢子云枢愿意情魂助益公子大道。
她看见,云萱亘古无波的目光那样傲慢轻待地扫过他,连一个字都不肯施舍,高高在上、矜不可攀,连一点波澜都未曾有。
他心头的血将白玉铺就的地面染得鲜红,却依旧站得笔直,身姿挺拔如竹,未有丝毫佝偻。
天枢子妄造爱孽,妄改命牵者之运,实违策转,碍阻尊者之道,应、遭、天罚 。
嘴唇的血色一点点褪去,他指尖灵力牵引,以鲜血作墨,一点点绘出了繁复古朴至极的图腾。
她亲眼看着他瞳孔里的光芒涣散零落,“噌——”地一声,玉簪落地。
天枢子对不起,阿愫。我再不能保护你了。
那只玉簪尾端的梅花碎溅一地,败落满地残英。
她在心底一遍遍疯狂念他的名姓。
为什么?是她贪生怕死,是她装作爱他,是她哄了他为她做这些,是她……
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对他?为什么?
云萱没有谁能背逆大道。
为什么永远这样高高在上地置喙左右别人的命运?
俺们被自外打开,她死死盯住这张从阴翳中逐渐展现的脸,带着要将之吞噬的恨意。
云萱将你师父送回去。
这样狠厉的目光里,他却未有丝毫感知随意看了她一眼。
云萱他醒来前,你带她下山。三日后转醒,他记忆中,秦愫便只是爱徒。秦愫也会将你记作心爱之人。
云萱记住你的誓言,蓝枫。

蓝枫(字禾逸)落子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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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子无悔,毁去的,却是她的半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