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嘿！下午好……哼哼，显然我的样子看上去不太好……”

看见了金钟仁，我这会才想起来从我昏迷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两天。

我跪坐在原来那个床角，开始慌张地整衣服、捋头发、抹眼角……两天没有洗脸、刷牙、整理头发，我还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鬼样子。

“我是不是忘了敲门，不好意思。”

“不不不，要是我事先知道你有一天会到这屋子里来，我甚至一开始就不会装门……呵呵，我在开玩笑呢，哈哈哈谢谢你能来，蛮烦你了，噢！我是说，麻烦你了……”

我本想着绝不让金钟仁瞧出我对他的期待，但结果还是没有把持住.。

金钟仁还是那么平静从容，他见怪不怪地冲我笑笑，然后把杜若诗刚坐的那把椅子搬到我跟前坐下来。

他不疾不徐的稳重举止，让我对他很有感觉。

在随便问了我两句“身体怎么样”之类的话之后，他手上的两本刊物分别摊开放在床上，然后翻到了他想让我看的页数。

我演戏似的，用那种准备好接受一份惊喜的眼神看着金钟仁。

不知道为什么，在他面前我总是想表演成自己是另一个人，一个更招人喜欢的人。虽然我知道这么做很虚伪，但就我对现实的观察来看，虚伪往往有效。

“你很厉害，”金钟仁轻轻笑着说，”灿烈昨天买来一大摞最新的艺术刊，我只看了这两本，都有对你的介绍。拿去看看吧。”

听到这些话后，我瞬间来了精神。

我把眼睛瞪大到不能再大，带着一定程度的宗教激情，像看着中奖彩票一样，去看那些彩色铜版纸上到底印了什么和我相关的东西。

我看到核心艺术期刊上，李总监对我作品的评价。还没细读，只是看它目录的繁复程度和评价的字数规模，就可以知道，我宝贵的小日子离我又近了一步，一大步！

我受宠若惊地看着李总监对我那些画的点评：她用了很多诸如“韵律感”、“诗意”、“扩张性”等等积极正面的用词来评价我的作品。

我很清楚这些含义丰富的“大词”，对于内行来说实在是信手拈来，但我仍旧一点一点仔仔细细地把那几页上所有的东西，所有的边边角角，都看了又看，已经到了能够闭着眼背出“责编”、“排版”和“校对”们名字的地步。

我不可思议地一遍又一遍地读着，连金钟仁是什么时候从椅子上消失的都不知道。

在不知道第多少次不怀好意的抱着挑语病的心理，重读李总监的评论文章后，我终于把视线转到了那本文学艺术杂志。

它图文并茂地拿出了两个版面来介绍我的作品，还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了一张我参加“夏加尔杯”比赛时，作画的现场照，方便让大家看看这位“有创造力地生产着令人愉悦的美”、“忠实而虔诚地实践着抽象派大师造型原则“的“青年画家”，在长相上到底有什么了不起。

实际上是并没有什么了不起。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长时间地审视自己的照片。

照片上的我简直不堪入目，我还没见过任何比这张照片更不具有公共宣传性的比赛现场照。

照片里，我坐在一面画板前，摄影师非常恶趣味地给我了一个虚化背景的景深镜头：

我坐在一群参赛者中间，马尾松松垮垮，眉头紧锁成一个“川”字，眼神看起来像一个女暴徒，用两颗兔牙咬着手里油画笔刷的尾巴，蘸了红颜料的笔刷毛已经蹭到了胳膊上……

我看起来简直像那种，在学校里专门刁难任课老师，用怀疑的眼光扫视一切，而实际上对真正的知识一无所知的愚蠢不堪的找茬怪。

即使是这样，我都不能控制自己那种喜不自胜的幸福感。

我甚至有点不习惯这种幸福的感觉。

也许是因为做倒霉鬼做了太久，通常情况下，所有的好事我顶多只能沾到边而已。

而现在突然感觉到幸福袭来，我会怀疑巨大的不幸没准也会随之而来。

我高兴地用手心捂住嘴，像一个心满意足的小偷那样笑，把眼睛都笑小了。

我把这两本刊物合上，耐着性子用手指扫读封皮上的重点篇目索引。

虽然确认了两遍后，我发现与我有关的文章，并没被算在重点篇目里，但我已经很知足了。

我把它们整齐地摞在一起，抱在胸前，就像要把里面的字印在身上似的，我把它们抱的很紧。

我抱着它们，然后非常自然地闭上了眼睛，想到我今年的奖学金又有了着落，我的名字登上了核心期刊，还是出自李总监之笔；我想到我以后有可能会去那种高级的要命的画廊参加晚宴，接受主办方正式的邀请，而不再是作为一个布置会场、负责电子签到的打杂的，人们看见我会对我说“见到你真高兴”，而不是“请问厕所在哪”；我想到我总有一天会坐在海滩旁，吃着洒满了香豆粉的雪花冰，一个椰子就落在我脚边，而我的口袋里正好有一个开孔器……

我突然想做点放浪形骸的事儿，比如让自己脸朝下重重地砸在床上，或者在地板上开心地打个滚之类的，反正这屋子里正好只有我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