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的后事也只是按祖母要求简单操办了下,并未通知远亲,毕竟自江家落魄之后,那些亲戚就已经不再和江家来往了,哪怕江家只剩他们祖孙二人,也从未有哪个亲戚问候过一句。
出殡那天,芙蓉和高寒披麻戴孝走在前面,撒着漫天的纸钱为祖母引路,老白和韩诺来了,跟在队伍后面随行了一路,中途阿精也出现了,她没说什么,穿着一身素色袄裙走在韩诺身边,脸上粉黛未施,一身素净。不算太长的队伍,吹着丧乐缓缓向山间行去,最后面还跟着一条步履蹒跚的黄狗。
芙蓉知道自己的命运,也不再奢求什么,这世间唯一让她放心不下的就是高寒,可偏偏她身陷风尘无颜面对于他,江祖母丧事办完后,芙蓉交代了高寒几句好好照顾自己,就自行回了春满楼,也不让高寒相送。
韩记钱庄在上海的分店已经有所起色,准备再过段日子就前往上海管理分店,这边的钱庄交由韩老爷打理。之前韩诺也问过高寒,但高寒一向自由闲散惯了,不想到钱庄工作,他在街边摆了个摊子,平时上山采些草药来卖,偶尔也会研磨一些特别的胭脂水粉,能保持较长的时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高寒研制的东西得到了不少女子的青睐,常常一经摆出就被抢购一空。闲暇之余高寒也会酿些美酒埋在院中,日子过得比以往更加潇洒惬意。
这两年韩夫人和吕韵音关系十分要好,吕韵音也经常会来韩府坐坐,韩诺忙于生意,没时间陪二老,吕韵音就经常来韩府陪他们唠嗑,也给二老普及下西方传入的知识和信仰。韩夫人非常喜欢吕韵音,怎么看怎么喜欢,于是干脆收她做了干女儿,韩吕两家从此有了难断的情谊。
时间过得飞快,韩诺明日就要动身去往上海,而今天恰巧是吕韵音生日,但她今日并未前来韩府,所以韩诺把之前准备好的礼物托韩通送去给她。
“一点小礼物,聊表心意,你送去给韵音,告诉她明日无需来为我践行,我约了……朋友一起。“
韩通接过包装精致的礼物盒,满心的难过挂在脸上。韩诺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以往巡查分店业绩,韩诺也顶多去个把天,此次前去上海,不知又要何时回来。韩诺也有些不舍父母和韩通,但生意人,总要以大局为重,韩诺抬手拍了拍韩通的肩膀,以示安慰。
”呜——“火车缓缓启动,鸣笛声震耳欲聋。一节车厢内,韩诺坐在外侧,里面坐着位容貌娇俏的女子,白皙的皮肤,光洁的额头,长长的睫毛一瞬不瞬的眨着,视线投向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阿精,在想什么?”韩诺面色温润,动作自然的捏住了阿精的手,感受着韩诺掌心传来的温度,阿精并没有拒绝。
窗外一晃而过的是大片的农田,偶尔有几只小鸟扑闪着翅膀掠过,阿精心不在焉的望着窗外,听到韩诺的声音才回过神来。
“以后,你都会在上海吗?”
“差不多……上海发展前景不错,如果能坚持下来,将来必有一番作为。“
阿精低头看看了他们的手,十指相扣,虽然她不排斥韩诺的亲近,但对这些亲密的动作她也并无多大感觉。今日韩诺要去上海,让她陪他前去,还非要带她来坐火车。人间这些交通工具她是打心底看不上的,还不如她瞬移来得方便,但拗不过韩诺的坚持,她也就陪他来了。
他们现在并无确切的关系,要说是朋友,又感觉比朋友更为亲密,要说是恋人,那也只是韩诺单恋于她,阿精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明明不爱韩诺却舍不得拒绝他的感情,甚至想过只要韩诺愿意,她也可以就这样陪着韩诺过完短暂的一生。
自从韩诺去了上海之后,阿精也经常出现在上海,她也不懂自己为什么总是忍不住想要关心韩诺,总是想要知道韩诺在哪里,在做什么,和什么人在一起。
而韩诺对自己的行踪也并未隐瞒,时不时还会跟阿精报备一下自己的行程计划。阿精发现韩诺到上海后不久,就经常出入上海一家舞厅,但关于这一点,韩诺并没有同她说过。
人间已夜幕降临,阿精百无聊赖的从密室拿出了一个装满水的玻璃罐,里面那个浑身通红的小东西突然受到光线刺激娇柔的扭动了几下四肢,阿精不禁失笑。
“小家伙……你还活着呢?”话刚出口,阿精就觉得自己像在说笑,那小东西本就是一团刚养成人形的灵魂,也在当铺陪了她这么多年,阿精时常会把罐子拿出来看看,不论开心或者难过,都会对着小家伙说上几句心里话,诉诉衷肠,只要看见小家伙扭动着身体,阿精心情就会愉悦几分,毕竟八号当铺里没有多少这样的“活物”。
阿精逗弄了小家伙一阵,又恋恋不舍的把罐子放回了密室,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就觉得时间无比的漫长,虽然八号当铺并没有时间。阿精随意的窥视了下韩诺所处的环境,却发现他大晚上居然又去了舞厅,阿精眼神冰冷了几分,一巴掌狠狠地拍在桌上。
豪华的舞台上,有位身材妙曼的女子正纵情的唱着这个时代流行的歌谣,伴随着旋律轻轻扭动着身体,歌声动人,身后一群衣着鲜艳的舞女体态柔美,忘我的随着歌声翩翩起舞。韩诺坐在台下,神色柔和的注视着台上唱歌的女子,就连阿精从正门进来并坐到他身边都没有发现。
看着韩诺那副专注的神情,阿精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的怒火,脸色冰冷的顺着韩诺的目光向台上望去,只见那名女子趁着歌声停顿之际,俏皮的冲着韩诺抛了个媚眼,韩诺收到歌女的眼神后,居然笑了,脸颊上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
“好听吗?”阴阳怪气的问了一句,韩诺被阿精吓了一跳,转过脸来,眼底闪过一抹慌乱。
“阿精,你怎么来了?”
“你来得,我就来不得?”阿精环抱着手臂往后靠了靠,调整了个较为舒适的坐姿,冷着脸回问道。
韩诺刚才那一丝丝慌乱的眼神正好被阿精看到,没等韩诺回答,阿精又把目光转移到台上那位声音优美的歌女身上,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喜怒:“男人果然善变,之前还口口声声说着爱我,现在却又移情别恋喜欢上了别人。要不是亲眼所见,我还真是不敢相信呢……”
“阿精……不是你想的那样……”韩诺语气有些无奈,像是藏着难言的苦衷,见阿精依旧冷着脸并不动容,韩诺轻叹了口气,拉起阿精就往外走。
上海的夜市尤为热闹,街头霓虹灯投下斑斑点点的光影,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温热的清风拂过脸庞,韩诺对走上前来询问他们要不要坐黄包车的男子摆了摆手,拉着阿精向人少的角落走去。
在一处无人的拐角站定后,韩诺双手扶着阿精肩膀,深情的注视着阿精眼眸,沉声解释道:“阿精,那女子的后世本与我有些关系,但现在命运轨迹已然不同,我先前于她有愧,今世再遇,我只是想做一些弥补。我不敢告诉你,是因为我怕你伤心。”
韩诺的解释,阿精并不领情,心中那股无名怒火怎么都消散不去,阿精甩开握住她肩头的两只大手,脾气终于不可控制的彻底爆发。
”呵……“阿精冷笑了一声道:”你们之间若无什么,又怎会怕我知道?你和她眉来眼去的时候,又何曾想过我的感受?你于她有愧那是你的事情,凭什么要求我来包容你的苦衷,体谅你的不易?“阿精越说语气越是冰冷,见韩诺眉头紧锁也没反驳什么,只是满眼愧疚的看着她,阿精怒气更甚,这算是在默认?
”韩诺,你不过肉体凡胎区区一介凡人,你的一生于我来说就是弹指一挥的时光,等你转世轮回后的千千万万年,自会有其他男子与我相伴。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移情别恋也好,后悔当初也罢,你爱与不爱,我都并不稀罕,不过是怜你一生短暂罢了。你既已找到红颜知己,那我也不再误你姻缘。往后,各自安好,互不相欠!“
阿精一口气说完,也不等韩诺解释,转身就消失不见了,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未给韩诺留下。
“阿精!阿精!”韩诺急了,站在原地大叫了几声,周围静悄悄的,也无人应答。
是夜,凉了人心。韩诺精神恍惚的走在街头,带着满身的酒气,踉踉跄跄的向前走去。他知道他和阿精的缘薄,每次想要在一起的时候,就会遭遇各种阻挠,火焚或是囚禁,他们都一起受过。以前,是他太不懂得珍惜,弄丢了对他一心执着的阿精。如今,造化弄人,命运颠倒,他只想寻阿精回来,兑现他的承诺,让她做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可阿精却说……不稀罕他的爱。
心,像是被捅得千疮百孔流干了血液,痛到已经麻木。韩诺终于能体会到阿精当初面对他的绝情,心里有多难过,却还试图一次次的唤醒他,打动他。他之前对阿精的决绝,现在阿精不过是还他一二,就已让他痛苦不堪。
清冷的月光撒下,一地洁白如霜,明明是盛夏七月,却像是腊月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