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睡梦中，阿精感觉自己被一团柔软的白光包裹着，不知要飞向何方，思绪平稳，心中不自觉的涌出一股暖意，觉得无比的心安。

虽然脑子昏昏沉沉，但阿精却十分肯定自己睡着了，此时要么是在做梦。眼前的景物慢慢清晰起来，阿精感觉自己像是一粒尘埃，在阳光下随风漂浮着，遍地是丛丛绿草，各处开满了不知名的野花，向着阳光灿烂的盛开着。周围没有树木，没有高山，没有岩石，偶有几条清澈的溪流伴着铺满青草的山丘安静的流淌着，整个画面极尽安逸。

阿精穿过一阵白光，画面突然一转，就看到了八号当铺的客厅，里面有两个熟悉的人影。只见韩诺一袭黑衣，胸前挂着个银色的8字项链，头发一丝不苟的扎在脑后，一派沉稳的坐在老板椅上，桌上放着个木质盒子，韩诺将其轻轻叩开，从盒子里取出一支雪茄，一头含在嘴里，动作优雅的点燃，随后从嘴里吐出些烟雾。桌子另一边则立着个身材姣好红衣女子，头发高高盘起，红唇一启一合，巧笑嫣然的对韩诺说着什么。

整个画面似曾相识，但阿精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那个红衣女子，身高容貌都与她别无二致，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说话的声音阿精能听到，但是入耳即忘，根本无法分辨话里的内容。

画面渐渐模糊，最后陷入一片黑暗，突然间，阿精看到一片漆黑中投下一束白光，白光里，是韩诺和她在跳舞，韩诺搂着她的纤腰，二人身体几乎是贴在一起，动作十分亲密。

画面又转，这回是八号当铺其中一间屋里，韩诺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被子。她则跪坐在被子上，手中捏着个已经削过皮的苹果，望着韩诺笑得满脸温柔，眼中满是幸福满足的神色。

画面还在不停转动，阿精看见了许多陌生又熟悉的景象，都只有她和韩诺二人。阿精看到她穿着一条粉色裙子，肩头手臂都露在外面，和韩诺坐在桌边，笑意盈盈的看着眼前样式精致的蛋糕。阿精还看到她和韩诺走在街头，韩诺牵过她的手，她却一脸茫然的跟着韩诺，望着韩诺侧脸愣神。阿精又看到韩诺站在她身后，轻轻握住她的手，用一根杆子击中桌上的白球……阿精看到最后的画面，是她躺在自己床上闭着眼睛装睡，韩诺却轻轻走了进来，盯着她看了许久，然后情不自禁的俯下身子，就快要吻上她的嘴唇……

画面还在继续，阿精却感觉到一只温热的手掌抚摸上她的脸颊，邹了邹眉头，阿精醒了过来。

抬起眼皮，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熟悉的屋顶，这里是她的卧室，而坐在床边目光深情的人，却是韩诺。

韩诺就像她在梦里见到的那样，一袭黑衣，胸前挂着个很大的银色8字吊坠，一只手掌落在她的脸上，略有些粗糙的指腹划过她的脸颊，有些酥酥痒痒的感觉传来，触感极其真实。

阿精没有动弹，盯着韩诺望了一阵，韩诺亦是没有说话，神色温柔的回望着她。

难道……她还在梦中？

对视片刻后，韩诺率先开了口：“口渴了吗？”说着就抬起一只手，凭空变出一杯温水来。

阿精睁大了眼睛张了张嘴，有些诧异韩诺的举动。坐起身来，阿精蹙眉盯着韩诺仔细打量，也不接他递过来的温水。

“你为什么会在八号当铺？”

阿精现在十分确定，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景象，并非梦境。只是韩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凡人来这种地方，是会折寿的，韩诺应该知道这个禁忌。

韩诺神色如常，并没有丝毫慌乱，见阿精不肯喝水，就把水杯放在了床头的桌上，才执起阿精右手，放在嘴边亲了亲。

“阿精，从今往后，生生世世，有我陪你，我们一起欣赏每天的日出，等待每天的日落，终身厮守，永不分离。这里会是我们的家，你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阿精，我爱你！“

一番深情的表白却没能让阿精高兴起来，反而心情沉重眉头紧拧，不解的望向韩诺，语气是质问和责怪：“你来这里做什么？！你不知道这里是第八号当铺吗？凡人岂能随意进出？你走！”说完，阿精猛地甩开韩诺的手，顺便将韩诺瞬移回了人间。前后不过两秒的时间，阿精还没来得及放下心里的担忧，就见韩诺又出现在她眼前。

韩诺负手立在床边，笑容有些苦涩。

“阿精，你听我说……”

话还没说完，就被阿精打断了：“主人找过你？是他让你来的对不对？”

话是肯定，看到韩诺可以自己返回当铺，其身份又何须言明？

背后的手掌紧紧握住，韩诺捏紧拳头复又松开，舒缓了下情绪，语气平静道：“是，主人要我回来……做当铺助手。”

“助手？”阿精依旧眉头紧锁，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你怎么可以答应他？！你为什么要答应他？！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这里是万劫不复的地狱！你人都进来了还要怎么出去？！"最后两句话是带着哭腔吼出来的，情绪几近崩溃，阿精攥紧拳头重重的砸在被子上面宣泄着情绪，怨恨韩诺好不容易逃脱一劫却又再次为她重蹈覆辙，也暗自悔恨自己还是连累了韩诺。

阿精心里清楚，韩诺一直放不下她。虽然韩诺做了凡人就不能陪她永生，但她已经没有了爱情，也不会爱上其他男人，即使韩诺入了轮回将她忘记，韩诺的影子也依然会留在她心里。至少他们之间，有一个得到了解脱，不再被命运束缚，韩诺也不会再与八号当铺或者白家有何牵扯，可以做个普普通通的凡人，过完他该有的一生，不再为黑暗奔波劳累。她能为韩诺做的，唯有祝福他脱离黑暗，不会再让黑影掌控。而现在，韩诺却心甘情愿的为她回来，任由黑影肆意摆布他们的命运。

愤怒、不甘、痛苦、挣扎的情绪徘徊在心头，阿精捏着被子哭得泣不成声，韩诺心疼的走上前去将她轻轻拥进怀里，阿精靠在韩诺腹部，抬手紧紧攥着韩诺身上的衣服，抽泣到毫不连贯。

一只手握住她肩头，另一只手则放在她的头顶，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顺着阿精的长发，听着她撕心裂肺哭泣的声音，韩诺的心也在阵阵抽痛。

虽然他们一心想要逃离黑暗重回人间，命运却和他们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看似一切都变了，却又一切都没变。果然灵魂偏向黑暗之人，永远无法得到救赎。不过这回……是他心甘情愿为其受之。

日头高挂，晒得地上枯枝劈啪作响，温热的清风拂过，却带不走一丝夏季的炎热。教堂大门开着，一排排的长椅相邻整齐而放，John站在白神父身后，蹙眉望着白神父向神祷告的镇定背影，不禁有些惆怅。

祷告结束，刚放下手，白神父又听到从身后传来的一声叹息。

“若有烦恼，可向神灵诉说，主会倾听你的所有心事。”转身立定，白神父轻声言道。

John还是蹙着眉头，一脸不解的问道：“为何不留住阿精？洗礼失败一次，还可以进行第二次，完全没必要放弃这么好的机会！”John停顿了下，话语中带了几分责怪：“现在韩诺和阿精都回到了八号当铺，那形式与前世有何区别？只要他们犯了错误，又会被烈火焚身，就算我们损耗修为相救，也带不回完整的韩诺，他的灵魂偏向黑暗更多一些，阿精难免又要为他伤怀一场……”

此次较量，黑影大获全胜，不仅带回了阿精，还让韩诺心甘情愿的回到当铺继续效忠于他。白神父明白，黑影所顾虑的，无非是怕阿精或者韩诺落入白家，不论是谁进了白家，日后都会成为当铺的劲敌，成为黑暗世界的绊脚石，阻碍他的统治计划。所以黑影在放二人进入时间轴时，利用时空间隙转变的时差对他们的灵魂做了手脚，使得白家无法净化二人魂魄。黑暗诅咒像是一道无形的枷锁，已经和灵魂融为一体，再也无法使其分开。白神父思虑再三，才将阿精交与韩诺，看着韩诺满眼沉重的抱着阿精离开，白神父也是止不住的叹息。黑影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阿精或者韩诺接触白家，所以会更加在意二人动向，必要的时候也会威逼利诱韩诺回去。

白神父不得不承认，韩诺，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可惜沦落到黑暗。

虽然韩诺也希望洗礼仪式顺利，他和阿精不用再忍受煎熬，但白神父把阿精交给他的那刻，他就已经明白了事实，该来的，总是逃不掉，这才是他们注定的宿命，只能带着失落抱着阿精离开，转身，重回黑暗。

白神父向来眼光长远，John也相信白神父的选择肯定没错，但就是压抑不住心中的不快，欲一吐为快。

白神父神色温和，如往一般淡淡道：“无妨，韩诺他自有分寸。”

言下之意，白神父相信韩诺有能力稳住黑影，给他们争取些时间救赎二人，让他们彻底脱离黑影的控制。John眼神变了变，担忧的神色消散了许多，抿了抿唇没再说话，心中隐隐明白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