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次日一早，阿精虽然肚子很饿，但心头有事压着还是没什么胃口，被韩诺拉着强行喂了一碗南瓜粥，二人才出了门去。

清晨山间露重，点滴露水在阳光照耀下清澈透亮，阿精一身干练的后现代服饰，黑色长款披风系了条约三指宽的腰带，衣摆遮住了一双及膝长靴，头发随意的扎了条高马尾，斜斜的长刘海遮住半边精致的面孔。她抬手指着另一处巍峨的山头对韩诺说道：“那处山头较高，上面是成片的桑树，还混杂着部分杨树，山坳处溪水常流，汇集到邻山交界处形成面积较大的湖泊，湖边有着一排杨柳，这些树木属阴，那处山头气场也整体偏阴，适宜灵魂暂住。”阿精停顿了下，转眸望向韩诺，用商量的口吻与他说道：“不如……我们把结界上空飘荡的灵魂先挪到那边暂时挤一挤，待把这些易腐的死物处理掉，再另作打算。”

阿精说话时，韩诺一直都认真的注视着她，见她唇瓣一启一合，所说的言论也句句在理。所以当阿精询问他意见时，韩诺对她报以赞许的目光，柔声回到：“嗯，依你所言，这也不失为一个妙计。”

得到了韩诺的肯定，阿精脸上扬起灿烂的笑容，令韩诺有些失神，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阿精露出这么纯粹的笑容了，之前阿精的笑容都是淡淡的，笑意也未达眼底，并非是故作镇定，只是真的未曾体会到什么快乐。而现在，他的阿精回来了，和从前一样，这是发自内心的喜悦，眉眼弯弯的，好看极了。

“韩诺……”阿精发现韩诺看着自己发呆，抬起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终于唤回了韩诺的神志。

韩诺拉下眼前那只白嫩的手握在掌心，二人相视一笑，韩诺牵着她的手一起去了那座山头。接下来的事情进行的很顺利，按照阿精的计划，他们先在那处山头设下了结界，再将那些无形的灵质转移到新的结界中，然后他们分批把原来结界内的大量躯壳及残肢内脏全部焚化，又动用法术将骨灰埋葬在几座山头之下。一番清理下来已经过了十几日，那处最大的结界也一缩再缩，里面只剩一堆储存典当物的玻璃罐和一些不易损坏的物品。

近日异常忙碌，但韩诺还是抽空去把高寒带了过来，和他说明情况后，高寒就在行人经过最多的那个路口帮忙拦着，用了一套唬人的说辞将来人全部劝返，省得凡人碰到了结界又要生出什么谣言。

等这边棘手的事情结束后，阿精又心生妙计，狠狠地砸了一笔钱财将这几座山头全都买了下来，然后半“威胁”半利诱的让高寒来这当了土地主，接手了几座山头的管理权，有信得过的人看着，阿精才算是彻底放下心来。

一阵忙碌下来，待二人把那些被典当的灵魂安顿妥当，又把其他典当物也顺带整理了一番，打点好这一切，人间已过了三月有余。

事情结束后，阿精在上海韩记钱庄对面开了一家当铺，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和人间的其他当铺没什么两样，但碰到“有缘人”，阿精也会悄悄关照几分。比如刚才来了位年过七旬的阿婆，两鬓斑白行动迟缓，手里还拄着根拐杖，身后跟着的几位仆人用担子挑着几个花样精致的木箱，看起来有些年头，质地是上好的檀木，里面装的，都是珠宝首饰，头钗玉器。年迈的老人家亲自上门典当实属罕见之事，阿精稍一探知，就明白了事情的缘由。这位头发斑白的老婆婆年轻时是大户人家小姐，和丈夫门当户对，执手几十载幸福和乐，也算是度过了安稳的大半生。但前不久家中孙儿打理生意时出了点问题，资金一时周转不开，孙儿拉不下脸面去求亲戚借钱，又被平日里结交的狐朋狗友哄骗欠了一屁股债，近日要债的找上门来，家里才发现事情远比想象的还要严重，所以她拿了她压箱底的嫁妆前来，想要换取些钱财救急。

阿精给她估了个满意的价格，双方达成一致后这笔交易算是达成了。临走前老婆婆还特意多看了阿精几眼，在她从小接受的教育观念中，并没有听过多少当老板的女性，但转念想想现在年代不同了，新时代的女性也在慢慢崛起，并且能力不俗，不禁对阿精心生敬佩，投来了赞扬的目光。

阿精站在门口目送老婆婆远去，等到都看不到人影了，才抬头望了眼天色，又转身上了二楼。阿精在二楼靠窗边的椅子上坐下，扭头朝着一街之隔的对面窗户那边挑了挑眉，脸上一派得意之色。

韩诺一本正经的捏着账本站在钱庄二楼窗边，见到阿精出现在对面并朝他挑眉，随即脸颊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目光柔和的注视着对面的女子。

“你何时也爱做亏本买卖了？之前不是总抱怨我拿生意当慈善。”

虽然隔着一条街，街上人声鼎沸，但这二人又岂是普通凡人，隔空聊天这种事情，做得熟了，也就成了家常便饭。

阿精一只手肘搭在桌上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捏着块糕点就往嘴里送。她听出了韩诺话里的戏谑，但心中也不以为然。刚才那桩生意，确实是场亏本买卖，她有预知生死祸福的能力，自然知道那位老婆婆命不久矣，不过在她故去后几年，她的孙儿倒是大有一番作为，只可惜她不能亲眼得见。于是阿精随手从以前八号当铺的典当物中抽取了十年福寿给她，也算是让她能够目睹家业再次辉煌，不留遗憾而终。

嘴里吃着东西，阿精吐字不清的回道：“让韩老板见笑了，我也觉得我不适合开当铺，不如明儿就改个名字，叫……‘老白慈善堂’如何？”

听着阿精的自嘲式调侃，看着阿精的举止动作，那万般熟悉的模样与记忆中重叠起来，韩诺眼中笑意更深了几分。

阿精的做法韩诺也很认同，毕竟第八号当铺存世以来收取了太多的典当物，除了灵魂以外的无实质典当物，典当人若是最终没有典当灵魂，那入了轮回后又可以重新拥有这些虚无的东西，所以阿精拿来行善也算是功德一件。而那些实质物体火化后虽然埋在山下，但灰烬实在太多，那处的地貌已经被彻底改变，从以前的山峦起伏，到现在的连成一片，几乎分不清楚到底有几座山头，远看就像一处面积较广的平山，上面长满了树木。

高寒愿意留下来看守山头的原因只有一个，当时事情结束后，韩诺帮高寒在结界里找到了高峰的灵魂，因八号当铺彻底从世间消失，所有契约都已无效，高峰和赵梁吟也不再受命运束缚，阿精去了一趟她给John翻新的宅子，不出所料，芙蓉的灵魂果然被存放在那里。而韩诺和阿精的能力还不足以给他们重塑肉身，在询问过他们的意见之后，就放了他们前去轮回。过后不久阿精又给高寒带回来一个好消息，山下有两位妇人同时有孕，阿精说她们腹中的孩子分别是高峰和芙蓉的转世，高寒打心底里为他们的重生而感到高兴，于是欣然答应了阿精看守这片山头的请求，而他也想要亲眼看着那两个孩子长大，是否真的能断了宿命死结。说是守护山林，实际高寒在山下镇子置了处房产长期住下，又雇了几人日常在山口巡逻，防止有人进出。阿精之前在结界周围设下了障眼法，凡人如果误闯深山，也会迷迷糊糊的原路返回，久而久之，山下的人都说那山邪门，也就没人敢去了。

自从黑影和白家消失后，他们发现世界上每日去世的亡灵都在上空打转像是无头苍蝇，如此反常的举动，韩诺稍想了一番，就冷静处理起来，他们扩张了存放灵魂的那处结界，又在里面设了个引子，每日肉体消亡的灵魂都会自行汇聚到这处，他们每日也会放出一些灵魂前去投胎转世。虽有老话说喝了孟婆汤，前尘往事才能尽忘，但消除记忆这种事情，他们动动手指其实也能轻松做到，所以也不害怕有人会带着前世记忆投胎而扰乱阴阳秩序。

二人在上海呆了段时日，等结界完全稳固下来，阿精就跟着韩诺启程回了韩家。她之前丢失了记忆任性妄为这么久，害得韩家二老一直为韩诺的婚事操心伤神，阿精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此回只能亲自登门致歉，也不知道二老会不会接纳她，阿精心里其实也很紧张忐忑。

就像那年她陪韩诺去往上海一样，他们这次也是乘坐火车回来，阿精依旧坐在靠窗的位置，韩诺见她一路心神不宁的望着窗外，十指相扣间掌心也在不停冒汗，韩诺注视着阿精的侧脸，微微靠近些用两人才能听到声音说道：“无需紧张，往后……我会是你唯一的依靠。”

阿精听闻，心头涌上一股暖意，她没有回头，但从车窗玻璃反光的倒影可以看到阿精勾起的唇角，眼中也洋溢着幸福的神色。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大片田野，阿精紧了紧指头，紧紧扣住韩诺宽厚温热的手掌，语气中少了几分惆怅。

“丑媳妇……终于还是要见公婆了啊！”

韩诺轻笑着也不打趣她话里的自信，只是柔声附和道：“嗯，夫人说的极是！”

一句‘夫人’，惹得阿精坐在那脸红了半晌，心也突突跳个不停。

这日，韩府门口响亮的放了几挂鞭炮，生怕别人不知道有‘贵客’上门。大门口人头攒动把韩府围得水泄不通，街坊邻居早就听闻风声，说是韩家少爷拒婚多年终于带回了梦中经神灵指点的那位姑娘，今儿个会带着姑娘回府，所以大家都想前来凑个热闹，看看那位姓陈的姑娘到底是不是像韩诺梦境里那样长着丑陋的胎记，也不知姑娘如果真的长成那样，韩家二老会不会嫌弃。秉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原则，在韩府家丁的开道下，众人总算看到了一辆黄包车载着二人缓缓驶近，停在了韩府门口，随后鞭炮齐鸣，声音震耳欲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