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爱而辞

“师父、师父！你知道吗？大师兄、大师兄他回来了！”一个弟子突然来报。

“嗯？谁？你刚刚说谁回来了？”闻言，赵霆锋猛地转过身来看向冲进来的弟子问道。

“是云潇潇啊，我们的大师兄。他人眼下已到了山门口了。”弟子点头应道。

但看了眼赵霆锋一瞬间变幻的面色，又想到师徒二人此前曾有嫌隙，云潇潇因爱慕对家的女儿且放对方离开而不能见容于本派，被迫叛出了师门还被赵霆锋废了全身武功一事，思索了片刻，踌躇道：师父，大师兄他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您、您就别再怪他了。他现在腿也断了，人也。。。”

只是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师父已经如快步从身旁走过，带起了一阵疾风。

由于云潇潇不良于行，而凤凰也受了伤，此时昏迷不醒，于是他们被几个燕山弟子给一路抬上了山去。

只片刻工夫之后，他便看到几个人影步履匆匆地朝自己这边掠来，且转眼已到门口。而此时走在最前面的那个身着红色衣服的中年男子浓眉虎目，面庞刚毅。

云潇潇远远地瞩目于他，却见他在看到自己的那一刻，先是猛地一怔，而后却是停下了脚步，定定地望了自己片刻，再接着转眼便已掠到了自己跟前。

只见赵霆锋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云潇潇，面上满是痛惜之色，半晌才颤声开口道：“潇儿，你、你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啊！到底是谁把你害成了这样！”

云潇潇本已猜到了他的身份，听他如此开口唤自己，心中便更是确定了。

尽管已经失忆不认识面前的人，也听凤凰提及自己与这位之间的种种，但此刻见他神色如此，原本一直无波的心中不禁如暖流注入，亦面上有了动容之色，眼前的那张故人的脸分明是全然陌生的，却对他有着一种无理由的亲切感和信赖感。

这或许便是历经岁月后的无法抹去的师徒之情吧，云潇潇暗忖。

片刻后，他缓缓将双手从搀扶着自己的两个弟子手中抽了出来，抱拳并屈身一礼，稍一犹豫，朝对方甚是恭谨道：“晚辈云潇潇见过赵掌门。恕在下如今行动不便，无法全礼了。”

云潇潇此番言语、语气可谓是皆与气氛颇为不合，因此，他此言一出，周围弟子无不诧异，甚至有过往熟识的弟子还给他拼命地使眼色，心下暗暗怪道：大师兄啊，眼见着师父那样子分明就是已经原谅你了，想重收你回师门，为何你还。。。？

而赵霆锋听到他此刻虽是客气却甚是疏离的语气，似是身子不易察觉地微微一震，原本低头打量他的头猛地抬了起来，怔怔地看着他，面上有惊，有怒，但更多的还是痛惜，半晌问道：“如此看来，你是记恨于我，到底不肯再认我这个师父了。”

“不，赵掌门，您误会在下了。”云潇潇想了想，又道：“当日是您曾经当众亲口将我逐出了师门，您自有您的立场和考虑。身为弟子，云潇潇自感惭愧。如今又怎敢擅自做主呢。听您方才的意思是——是愿意让我重回师门吗？”

赵霆锋闻言深深地看了看他，心下觉得有些怪异，但随即又看了眼一旁还在昏迷中的凤凰道：“这丫头的伤势颇重，赶快带她一起进来吧。”

掌灯时分。

“事情大致就是如此。自我醒来，便失去了记忆，以前的事情，大多是凤凰告诉我的。”云潇潇用了大半天的工夫，才把事情的前前后后向赵霆锋都仔细交代了一遍，而对于自己的遭遇却是轻描淡写地寥寥数语便带过了。

“潇儿，是师父对不住你。若非我当初的固执，你也不会落到后来如斯境地啊。说起来，你这孩子也是个拗脾气，师父在气头上，你怎么也不知道用用内功，就那么硬生生地接了三掌。我原是想放过你，你却逼着我打下了那第三掌。哎。。。”赵霆锋听完了云潇潇的话，了解了他的遭遇，竟是虎目盈泪地感喟道。云潇潇虽说是三言两语地带过了那些过程，但他身上的伤痕，那双断了的双腿，以及他疲惫憔悴的面色，都清楚地说明了一切。此刻的赵霆锋心中既悔自己所为，又是心疼云潇潇。

“现在的我虽然失去了记忆，但也知道当初本就是云潇潇对不住您，当时也是心甘情愿受罚的，还望您千万不要介怀。”云潇潇见状，忙出言宽慰道。

“潇儿，你到现在还不肯叫我师父吗？”赵霆锋红着双目看着他，目中流露出了殷切期盼。

“如今的我已经不是过去的云潇潇了。我不仅没有了内力、武功，也没有了对过去一切的记忆。您、您明白我的意思吗？”不是看不到赵霆锋的眼神，云潇潇却是迟疑踌躇道。

“潇儿，你现下虽不记得我们了，但是我们都记得你啊。你是我他们的大师兄，是我赵霆锋的大徒弟。”赵霆锋拍着他的肩头道。

“师父。”他看了赵霆锋一眼，半低下头，终于开口唤了一声，抬头正色道：“无论如何，是云潇潇有背师门在先，如今多谢师父您宽宏不弃，允我重回师门。”

“哎，你这孩子啊。”赵霆锋看着他清澈的眼眸，忍不住又是一叹。

“对了，师父，凤凰现在情况如何？”过了会儿，云潇潇问道。

“她肩部的伤还好，虽然看起来有些凶险，但也只是皮肉伤，失了些血；关键是还受了些内伤，原本也不重，但她当时没有及时调理，还强行运功，好在她的内功并不深厚，所以受到的伤害并不太大。虽然我已经帮她理气调元了，但到底还是让脏腑有所受损。如今无大碍了，只是方才一时还没苏醒过来。”怕他着急，赵霆锋宽慰道。

“偏劳师父了。是徒儿累您耗损内力救治凤凰。”云潇潇歉然道。

“无碍的。”赵霆锋摆了摆手，看着他，又笑道：“凤凰这姑娘贵为凤府的千金，对潇儿你倒是还真不错呢。”

“嗯，凤凰，她的确是个好姑娘。”云潇潇亦赞同地点点头，又道：“一路上都是她在照顾我。若是没有她，徒儿恐怕是根本到不了这燕山的。”

“哦。”赵霆锋沉吟片刻，又问道：“那你如今和她。。。。。。？”

“我和她一直是以兄妹相称。”云潇潇应道。

“兄妹？”赵霆锋闻言却是饶有深意地看向他。

“师父，其实我。。。。。。”

“哥！”正在这时，门口传来了凤凰的声音。

云潇潇正待说话，看见凤凰进了房中，不由地蹙了蹙眉，问道：“凤凰，你伤还没好怎么不多休息一会儿就下床了。”

“我一醒来没看到你，总要过来看看才放心。哥，你不用担心，我那都是小伤，没事的，就是流了点血而已，只是看着吓人。现在都感觉好多了。”凤凰走到他身旁，笑着说。

“你内伤颇重，好在有师父及时帮你调理了，导气归元。凤凰，这次，是我拖累你了，害你受了这么重的伤，还险些丢了性命！”云潇潇心有余悸，看着她，满面真诚的愧歉。

“哥，你这么说可就见外了。换做你是我，不也会如此嘛。”凤凰道。

“多谢赵掌门出手相救。”凤凰敛了几分笑容，转过身对赵霆锋正色地拱手致礼道。

“凤凰姑娘不用客气。区区小事而已，便是单冲着和令尊多年的交情，我也不会袖手旁观，更何况你还几次救了潇儿的性命。”赵霆锋和蔼地含笑望向凤凰道。

“赵掌门言重了，照顾云大哥是我应该的，谁让他是我哥呢，”凤凰笑着眨了眨眼，又冲赵霆锋问道：“云大哥他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

“他的皮肉伤都还好办，关键是他当时腿骨折断，没有及时接好，导致错位。如果现在不还原到原位上，恐怕一辈子都离不开拐杖了。”赵霆锋道。

“什么？！错位！”凤凰大惊，看着床上的云潇潇，面色变得苍白：“您那的意思是——”

“对，如果想归位就必须打断了重新接骨！”赵霆锋点点头，又看向云潇潇。

“师父，那就重新接吧。”相比他二人的凝重，床榻上的云潇潇倒是显得平静很多：“师父，您尽管动手，我受得住。”

“大哥。”凤凰看着他，知道不能阻拦他，也不该阻拦他。

“那好。”赵霆锋点点头，坐到了床头，道：“你如今没有了内力，纵是心志坚定，但到底身体弱了些，我用内力护住你的心脉，然后便开始。”

云潇潇静静地点点头。

接着便是一连串啪啪啪地响声传来，云潇潇没有发出声音，却是紧闭双目，面色惨白，额上渗出大颗汗珠，双唇先被咬得失去血色，又因咬破后鲜血的浸染一片刺目的红。赵霆锋心中不忍，却也不敢慢下速度，速度越慢，整个过程更是煎熬。

凤凰因为心疼，不敢看，于是半侧过身去，却又忍不住扭过头来，看着他，亦紧紧咬住了自己的双唇，一双俏眸里盈满了泪水，双手亦死死地绞在一起，低喃着：云大哥。

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桌上的灯芯被拨亮过多少次，终于听得赵霆锋一句“好了”。被正骨的虽然是云潇潇，但凤凰只觉得自己仿佛脱了力一般。

“他的腿骨已经全部接回去了，也没有生命危险。不过，”赵霆锋顿了顿，语带忧虑道：“他毕竟还是身子弱了，如今高烧不退，可能一直醒不过来。”

“一直醒不过来？！”凤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有些手足无措地低声道：“何为一直醒不过来？他，会这么一直躺下去吗？那该怎么办啊。云大哥本来失去了武功，又失去了记忆，受了这么多苦才回到燕山，如今。。。这要怎么办才好啊。”

“其实，也不是毫无希望的。如果他的意志够坚定，又或者有人能够用他最牵挂的人或者事去引导他，或许可以唤醒他。”赵霆锋沉吟道。

“他最牵挂的人或事。”凤凰听到有希望，眼前一亮，却又暗了下去，想了下，道：“他如今失去了记忆，最牵挂的。。。姑且试试吧——潇哥、潇哥！”

云潇潇毫无反应。凤凰又继续道：“潇哥，我知道你听得到我说话，我是雁儿啊。”

听到这句话，云潇潇依旧没有醒来，但手指稍稍动了动。凤凰看到了，不由地心中一动，先是一喜，接着又是一种说不出的失落刹那间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口中却又继续道：“潇哥，你听到了吧！雁儿来看你了。”

“雁儿，真的是你吗？”这回，云潇潇喃喃回应道。

“是我！是我啊，听说你受了伤，我从祁山过来看你了。”凤凰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紧紧握住了云潇潇的手。

“雁儿、雁儿。”云潇潇低低地唤了两声这个名字，渐渐沉默了，不一会儿静静睡去。

“他现在情况如何？”凤凰自榻前站起身来，朝赵霆锋问道。

“现在情况已经稳定了，应该明日晌午前就能醒来。”

“这样就好。”凤凰点点头，道：“时候也不早了，我就不打扰他休息了。”说着，准备离开房间。

“。。。。。。”赵霆锋看了她一眼，心中了然，但终究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你自己也是内伤为复，多休息为好。”

“嗯，我知道的。”凤凰点点头。

翌日。

“哥，你醒了。今天感觉如何？”凤凰关切地看向云潇潇，问候道。

“我已经好多了。”云潇潇点点头，看了眼凤凰，问道：“你呢？你的伤怎么样了？”

“休息了两天，早就好了。”凤凰一笑道。

“哦，那就好。”云潇潇应道。

二人对视了一眼，似乎各自在酝酿着什么，一时间都没有说话，气氛颇有几分怪异和尴尬。

“凤凰/哥。”二人很有默契地沉默一会儿，又同时开口，便相视而笑了。

“哥，你先说。”凤凰道。

“还是你先说吧。”云潇潇笑道。

“好，那就我先说。”凤凰点头，开口：“哥，如今你的腿已经重新接好，正在慢慢恢复，相信不久就可以重新自由地行走了。你如今重归燕山门下，有这么多的师兄弟们照顾你，我也很放心了。我出来也已经很久，打算回去看看。”

“你要走？”闻言，云潇潇有些意外。

“是啊，看到你回了师门，有赵掌门和你的师弟们照顾，身体也在逐步恢复，我也就放心了。出来已经久了，我想回去看看我爹了。”凤凰笑着说。

“哦，你也的确出来得久了。”闻言，云潇潇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你何时动身？”

“稍后吧。”凤凰应道。

“这么急？”云潇潇诧异地扬眉。

“其实，是今天走还是以后走，总归都是要离开的，既然如此，哪一天不都一样吗。”凤凰看了眼他，语气幽幽道。

云潇潇望去，只觉得自认识以来一向开朗乐观的她，此刻的神色竟是有几分凄楚和无奈。

听到这话，云潇潇一时间只觉得心中堵得难受，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以后有机会我还会来看你的，怎么说你也是我哥，到现在我还没享受过作妹子的待遇呢。你是赖不掉的。”见他半晌无语，凤凰一扬头道，眼中满是明亮的笑意，又道：“哥，等你腿好了，也可以来京城看我的啊。哦不，是一定要来京城看我！”

“嗯，一定。”云潇潇闻言亦复了笑容，点头答应道。

“对了，哥，你刚才准备跟我说什么？”凤凰想起方才云潇潇没说完的话，又问道。

云潇潇也才想起，一愣，眸光一闪，却转瞬而逝，笑着摇摇头道：“也没什么，突然想起了雪剑的事情。只怕我也用不到它了。”

“哥，你也不用灰心，凡事都不是绝对的。”凤凰安慰了两句，又笑着道：“哥，一会儿我就不过来和你道别了。你知道我这人最怕这种场景了。”

闻言，云潇潇点了点头。

“那我先走了。”默了片刻，凤凰道。

“嗯，你一路小心。也代我我向风老将军问好。”云潇潇道。

“好。我知道的。”凤凰点头，深望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床榻上，云潇潇目送她一步步离开，凝视着慢慢走到门口的背影，忽然忍不住开口唤了声：“凤凰。”

凤凰立在门口的身形闻言一顿，回头看向他，他亦凝视着她，片刻，心中微微一叹，却终究还是只道了声：“你多保重。”

闻言，她看着他的双眸，看到的是一泓沉静的清波，里面投影着一个小小的自己。

半晌，她垂了垂眼眸，而后冲他点点头，一笑，亦道了声：“哥，你也一样，多保重。”

而后，凤凰便出门离去了。

“潇儿，”门外的赵霆锋看到了这些，待她走后入了室内，看了眼怅然若失的云潇潇，不由地一叹，又道：“凤凰是个好姑娘。看得出来，她对你用情很深。你既然对人家并不是兄妹之情，却为何不挽留。若是你方才说一句，她会留下的。她之所以要走，也是因为你在昏迷之中喊着另一个女子的名字，你还记得吗？”

“我有些印象。好像、好像是叫雁儿。”云潇潇思索了一下，道。

“你记得她了？她是祁山派掌门姚震天之女姚雁。”赵霆锋意外地看向他。

“说到这个，师父，我自回来以后，脑子里总有些零零碎碎片段。那日我昏迷中，听到雁儿这个名字，脑子里当真浮现出一个女子的容颜，是不同于凤凰的另一个女孩，感觉是认识很久了。”云潇潇蹙眉道。

“除了她，还有别的什么吗？”赵霆锋又问。

“还有凤凰。我仿佛看到过那日我和凤凰一起坠崖的场景。并非如她所说的坠下山崖，而是、而是她跟着我跳下来的。。。那傻丫头。。。。”云潇潇思及此，唇边浮起了一丝浅淡却真切的笑意，赵霆锋看到后，心下又是一叹。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对她说，你记得她，说明你对她有感觉。”赵霆锋问道。

“可是，在我没有记起全部事情以前，无论怎么样的感情都不是完整的，无论是对她还是对那个叫姚雁的女子。我不想这样对她，因为这对她并不公平。如果、如果我心中真的对她有意，那也该是属于云潇潇的情感，而她真正爱的也是云潇潇。所以，我只能看着她离开，实在没有立场去开口挽留。”云潇潇正色道。

“哎。。。。。。”赵霆锋闻言，看了眼斜依在床头的自己的爱徒，终究也还是长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