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笼

那是我整个计划中最大的败笔。即便时隔多年，杰克有时仍会这样想。

　　那正是下午阳光灿烂的时候，英国的绅士却难得放弃了他的下午茶，用厚重的窗帘遮蔽起玫瑰园馥郁的花香。他安稳地坐在一间昏暗客厅的沙发里，怀中他的爱人正呼吸平稳，带着一身的痕迹熟睡。

　　…但不可否认地，虽然曾一度让事态变得难以控制，但多亏了这个失误的存在，尽管过程实在过分地曲折了，但他所得到的结局却比期冀中的要好得多。

　　想到这里，男人在这许多年中第无数次发出一声得逞的低笑，而后侧头去轻吻爱人毫无防备地放松下来的眉梢。

　　美妙的结局。他这样想道。即便已经逝去接近百年的时光，但我执著的爱人却仍未产生任何离开的念头，不是么？

　　>>>

　　他在第无数次纯粹是为了打发时间的百无聊赖的旅行中偶然见到了一只新生的吸血鬼。那是在一个破旧的小酒馆，陈旧的木质天花板在一场新雨后变得潮湿。说实话，见多了英格兰蒙着阴翳的假面舞会，或是放浪形骸的…呃，或许应该把它称之为贵族的社交场合。总而言之，杰克看腻了纸醉金迷的场景，所以他难得地提起了换换口味的兴趣，而后踏入一家森林中陈旧的酒馆。

　　这座酒馆的老板不是人类，也就是说，这里理所当然地也会成为非人者的聚集地。杰克绕过聚集的人群，礼貌地拒绝了其中一个恶魔小姐的邀请，寻了个偏僻的座位坐下。他低声询问殷勤地靠过来的服务员这里有没有红茶，并在得到否定的答复后犹疑着在那人热情的推销下点了杯啤酒，坐在角落里安静地端着装了酒和泡沫的木酒杯，观察起聚集起来的人群。

　　看得出来，这家店一定小有名气；但说实话，这里的环境还是有些…糟糕。除了雨后的湿气外，空气里还漂浮着挥之不去的烟味和酒气，偶尔会有喝回原形的家伙醉醺醺地趴在桌子上招呼服务生再续上一杯。

　　这家店适合居无定所的旅行者，或许我不该来这。杰克用品尝红酒的派头啜了口杯中的啤酒，皱了皱眉。

　　…噢，好吧。事实上他在这样想的下一秒就反悔了。一个披着有些破烂的斗篷的小家伙低着头穿过人群，并在看到杰克的时候愣了一下——杰克猜，大概是因为自己坐在了他常坐的位置上。那人犹豫了一下，放慢脚步走近了这个位置并温和地低声询问是否可以坐在他旁边；在他开口的一刹那杰克抬头，意外地把自己倒映进了一双湛蓝的眼睛。

　　——那是双蓝宝石般纯净的眼睛。

　　杰克当然没理由拒绝这位美貌的年轻血族，他甚至庆幸自己竟鬼使神差地来了一座该死的小酒馆。在交谈中，他得知了这个叫做约瑟夫的家伙是个刚刚独立的吸血鬼，由于不善交际又手头拮据，生命漫长的吸血鬼在无事可做的下午便会来到这座酒馆打发些时间。

　　“…您要知道，我有个同胞兄弟。”约瑟夫喝了些酒，话也多了起来。他想起什么似的微笑了一下，纯净的蓝眸里泛着些光。

　　“这在吸血鬼里是很少见的，但他的确存在。我从小同他一起长大，现在我们都独立了，便少了往来。…当然，我很想念我的兄弟——只有他最了解我。”

　　杰克微笑着撑着头倾听。他一向擅长做一个体贴的倾听者，尤其是对看中的小家伙。杰克是只黑猫，上百年心思缜密且顽劣的大猫妖。他所看中的猎物一定要弄到手，就像那些生活在人类城镇的普通的猫一样，一切不择手段——这或许就是猫的天性。

　　所以，杰克在这里，温顺地扮演了一个倾听者的角色。

　　明白吗？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个被他一手策划好的阴谋。

　　从他们相见的那一刻开始。

　　>>>

　　那天他们聊了很久。顺理成章地，杰克在离开的时候成功要到了约瑟夫的住址。伦敦的猫妖先生开始频繁拜访一个法国吸血鬼的家——他甚至会假装在不经意间，温顺地露出自己的兽耳来。

　　不谙世事的吸血鬼显然吃这套，于是他们又顺理成章地熟络了起来。期间约瑟夫带他拜访过了自己的兄长和族人；猫妖也每每在心中暗笑，进展顺利。

　　约瑟夫却并不知道他的一切。他是个固执的家伙，固执到从不会主动去质疑什么，更何况这一切都显得再自然不过。

　　有了“知己”，便不再是那么需要别的朋友了，不是么？

　　所以，在十几年以后，当他的父亲被杀死在自己的城堡里时，他也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亲爱的“友人”。

　　所以，又过了十年，当他的氏族被血猎找上门几乎全灭的时候，他甚至在感谢杰克没有让他去参加那场过分盛大的舞会。

　　…所以，当他最珍视的兄弟被血猎钉死在银十字架上的时候，他也从没有把怀疑而痛苦的眼光投向过那只手足无措地想要安慰他的黑猫。

　　他不知道，当他领着一整队武装到牙齿的血猎，拿着火把来到他的氏族他的亲人他的兄弟的领地边缘时，遥望着那高耸的城堡塔尖，那张脸上洋溢着的会是怎样的冰冷。

　　…但有一点，杰克算错了。

　　杰克从没料到过约瑟夫是那么地珍视自己的同胞兄弟。或许是因为吸血鬼中双胞胎的稀少，又或许是因为——噢，管他的。总之，失去兄弟的打击甚至令约瑟夫陷入了消沉。他发疯般地研究神秘学，每天祈祷着神迹的降临——真的是疯了一样，他似乎都已经忘记了吸血鬼是被上帝所遗弃的了。

　　杰克差点就以为自己失败了。

　　…不，再等等。或许再过几百年，时机还未到。他这样安慰着自己，不动声色地在严冬的午夜，给自己沉默寡言的同居者披上了一件外衣。

　　愿我的研究能令他重返世间。约瑟夫这样祈祷着。

　　愿死去的意识永远无法召回。杰克却这样祈祷。

　　…所幸，在又是几百年后，杰克的祈祷成为了现实。

　　那晚约瑟夫失魂落魄，一遍遍地演算却又一遍遍地得到一个事与愿违的结果。杰克安静地坐在一边，看着他的眼泪呆呆地流下来。

　　他想，很快了。

　　在那之后又过了几晚，约瑟夫把几百年间写下的所有手稿，把所有的心血都付之一炬。火焰在成捆的资料、堆积如山的纸张和笔记中蔓延了起来，熊熊的火光映照出约瑟夫憔悴的身姿和虚无的面庞。他呆呆地在火边跪坐了很久，久到仿佛时间都已走到了尽头。

　　那颗心已经快要熄灭了，只剩弱下来的光亮摇曳着照上那些被蒸发消散的眼泪，和纵横的泪痕。

　　火苗，在余下的灰烬上苟延残喘，已经奄奄一息。

　　…时机到了。

　　杰克走过去，而后张开手臂紧紧抱住了他。

　　他哽咽着说，我在。亲爱的约瑟夫，我还在。

作者这一篇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