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徐嘉雯第一次见阿华，之前从覃耀口中听到过，她记得那次受伤，鸡皮为她包扎的时候也提到过他。
“你的腿怎么样了？”
阿华从后视镜窥了一眼，“恢复的差不多了…就是…以后要跛一只脚。”
徐嘉雯笑着安慰，“不打紧，你长这么帅，一样娶得到老婆——”不是她乱讲，是这个阿华长相真的蛮俊，不像孙志忠和林伟杰那般粗野，也没有老K的吊儿郎当，浓眉大眼英姿飒飒倒是有点时下武侠片男主角的气质。
阿华笑起来，“没所谓了…现在给耀哥当司机也蛮好…唔用再打打杀杀…我女朋友也唔用提心吊胆跟住我。”
“看来靓仔都有女朋友。”她叹口气，便头看窗外有些陌生的风景，“我哋…这是去哪里？”
“屏山。”
“这么远….那覃耀呢？”
“耀哥从公司出发，应该同我哋差唔多到。”
她瞪眼问， “你知道今晚要见谁么？”
“元老大户，耀哥的生意伙伴。”
徐嘉雯心里暗暗骂一声，她又不懂生意经，叫她做什么？不过仔细想一想，能让覃耀都毕恭毕敬的人，实力一定不俗。
车子渐渐驶进屏山，随后停在一栋挑高的黑色铁艺大门前，这边同她印象中的围村不大一样，有干净的柏油路面，宽敞的街道和远处绵延的山。
她站在大门前四下张望，身后忽然一只手揽住她纤细的腰，她抬眸，将细眉拧起，攥起小拳头砸在他身上，“你好端端的把我诓来这里，我还没同你算账——”
他笑着牵起她我的手走进大门，说着，“荣爷要见我的未婚妻，不叫你来，点搞？”
这里不像市区一般的别墅，更似村野的庄园。
进去是一条直通大门的中央大道，两旁有无边的草地和花圃，这让他联想到英式古老且可怖的城堡，但仅限于庭院的布局和风格。因为进到里面，会有非常强烈的反差，无论是装饰装潢还是桌椅家俬，全部都是中式的。
空旷的会客厅，一名体态清瘦的老人撑着楼梯的扶手，脚步无声的往下走，开口讲话时，声音却格外的铿锵。
徐家十年光阴，徐嘉雯练就出一身察言观色好本领，两人隔着一段距离寒暄，都能够清晰的感觉到覃耀言语中的疏离。
既然是应酬，真假虚实自然不可悉数交底。
等荣添走进，她看准时机，亲切的喊了一声，“阿爷好，我叫徐嘉雯——”
覃耀拧眉，“叫荣爷。”
“可是，阿爷才亲切嘛…..”她俏皮的朝她吐吐舌头，转过头看荣添。
荣添先是一愣，跟着笑得合不拢嘴，“阿爷就阿爷，来，到里面坐。”他走到客厅交汇处，对佣人吩咐道，“去庭院请太太来。”
“来，饮茶。”荣添说着，目光投向一旁的徐嘉雯，“听阿耀讲你还在念书？”
“现在读国六。”
“哪所学校？”
“拔萃女书院，不过现在已经合校了。”
“拔萃…好像同我那小孙子念一所学校…哦对了…我记得前不久学校搞过一次交响乐团盛典…我当时还被他请到学校观摩…”他说一半，从桌几的抽屉里翻出一张照片，“嗱….他是吹单簧管的。”
“好巧喔～我也在乐团。”她伸手指一指照片第一排的少女，说，“阿爷，中间拉小提琴的就是我——”
正说着，荣太太信步朝客厅走来。
她看上去比荣添略小几岁，穿黑色针织裙，黑色的头发整齐的挽成低髻，徐嘉雯注意到她裙摆下面沾染的泥土，上面附着一层薄薄的苔藓，应该是刚从花圃回来。
“聊咩这么开心？” 女人坐到荣添身边，扫一眼荣添手里的照片，即刻便认出上面的女孩，跟着犹疑地向她望来，“你…和我家浩宇是同学？”
“我哋是一个乐团的。”
闻言，荣太先是怔了几秒，而后又语重心长地对覃耀说，“阿耀…你可真是好福气…这般亭亭玉立的小姑娘都跟了你…外面那些嗰唔三唔四嘅女人趁早不要去招惹——”
荣太这番话听起来颇有些映射的味道，覃耀稍顿才回答，“阿雯不嫌我出身草莽，我自然不会辜负她。”
“芳芝，别光顾着聊天，去厨房看下饭菜备好了没。”荣添适时打断了荣太的谈话。
容太佯作恍惚，笑着起身，“招待不周，招待不周，你哋慢慢聊，我去睇一下哈。”
荣添这个人，一生只娶一位太太，便是这位馥芳芝，三四十年代的馥家在大埔是名门望族，馥芳芝作为大太长女，云娇雨愜的年纪便以家族联姻的形式嫁给了荣添。因此，荣家今日的风光一半来源于馥家的鼎力相助。
既然是风风雨雨中携手走过的夫妻，平日荣添对馥芳芝自然是相濡以沫，宠爱有加，但男人始终是男人，万花丛中过，又岂能片叶不沾身？
而馥芳芝对于荣添在外面的风流事也是置若罔闻的态度，毕竟，对于人脉广阔手眼通天的荣爷而言，纵然是弃旧迎新娶上三五房妾，也是再寻常的事，既然他给了她足够的尊重，她又何必偏要背上一个妒妇的名声？
这边徐嘉雯早早看出端倪，趁荣太起身的功夫悄悄给覃耀使了眼色，然后笑嘻嘻地跟了上去。
两个女人均已离席，讲起话来自然方便许多，等他缓缓挪坐到桌几前，打开桌上的盒子，捻起盒中一支雪茄，点燃一支，跟着递给覃耀一支。
丁烷打火机蓝色的火焰喷射而出，他两指捏住烟尾，在火焰上方轻轻旋转几次，待烟草的香味氤氲散开，再将雪茄点燃。
烟气弥漫，笼罩着覃耀的脸。
荣添一手撑住靠背，一手夹着叼在嘴里的烟，眯眼道，“前不久，一位阿尔及利亚的朋友送了我这盒古巴雪茄，他还跟我讲，这个雪茄工厂清一色都是女烟工，烟草都带着女人香——”
他讲一半，似余韵犹存的回味道，“阿耀，你上回安排的节目，我很满意，那嗰女人，先养在围村的宅，最近我身体状况欠佳，等过阵子再讲啦——”
覃耀笑着吐出一口烟， “慢慢来，欲速则不达。”
“知我者，莫若你。”荣添讳莫如深，忽然讲起客家话，“嗱…最近锦田和新田的围村，冒出不少和葵青的人，听说，已经杀到天水围了。”
“听说一些。”覃耀揣测他的意图，说着，“中心区和天水围是新开发的住宅区，人声旺了，追名逐利的自然也就来——”
荣添点点头，“近些年，好多新移民挤破头都要来元朗…搞得大埔的人丁比渣甸山还要冷清，现在离岛的乡村没剩几嗰，且即分散又偏僻，随便来几嗰地头蛇都可以肆无忌惮的收丁费。”
“生蕃东怎样讲？”
“嗱…我同奎青帮向来互不往来，不过，听说他在最近也在同营署的人接触，哎，我做我的佃租买卖，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啦。”
覃耀说，“荣爷，我知你一向不屑同条友打交道，不过，有利益的地方哪有永远的和平？现在相安无事，据我所知，生蕃东的对手可不止一家两家，等他将来做大做强，火拼少的了？到时候，元朗里里外外都要被他搞得乌烟瘴气——”
覃耀一语中的，直接戳中荣添软肋，“阿耀，你讲的没错，我对这里每一寸土地都有感情，我不能睇它被那些煮饭仔搞得乌烟瘴气，当年荣家在大陆没落，我祖父退到屏山，倘若将来他哋再把屏山搞垮了，我哋还能退到哪里？再退一步就要告老还乡回家拜祖宗了。”
覃耀说， “一山不容二虎，如今元朗六乡虎豹横行，各个都想同荣爷你分一杯羹，与其大费周章逐一铲除，不如，以逸待劳，让他今后唯我哋所用——”
荣添不屑， “生蕃东他仲系个乡黑，你叫他同我搞工程？打架斗殴收丁费就差唔多，你叫他放火把一栋楼烧掉他哋懂！你叫他拆墙补栋盖大楼他有这个本领？”
覃耀噗嗤一笑，“你也清楚他哋干不成，倘若将来真叫他抢到工程，上上下下分个七八成，剩下偷工减料一通乱盖，到时候地震都还没来，一场风球楼先垮掉，上面的人揾下来，他脚底抹油先跑路，你还要给他擦屁股——”
荣添拧眉，“一本万利的生意，也要选对合作伙伴，何况我哋还要坐稳现在的位置，惹上生蕃东那种人，搞不好就要引火烧身。”
“有主的狗，永远比流浪的更听话。”
兴许是被他的言辞打动，荣添稍稍松了一点口， “生蕃东这嗰人虽说做嘢不要命，却是出名的孝子，每年老母过生辰都要大肆操办一番，想对付他，不妨考虑从他老母那里下手……”
“荣爷放心，我会搞掂他。”
覃耀之所以急于对付生蕃东，还有一个原因，便是站朝先迟迟未来的标书，而这当必然同双蕃东的横插一脚脱不开关系。
荣添这个人虽然爱财，但他作为元朗的老牌乡绅，始终还是留有底线的，他不愿在自家地盘同人斗，又不想坐看乡黑势力愈积愈涌，唯有中庸之道才是最好的解决方式。只有将奎青在元朗的势力纳为己用，再利用这把双刃剑来铲除异己，才能在这里建立新的秩序王国，他要的远不止眼前的利益，而是将目光投向整个鹿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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