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澈身边的侍官一时神色匆匆的赶来,越过大殿直上高台。
在陵澈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声音压得很低。
只见陵澈望向台下垂着头的身影,神色更加复杂。
待那侍官退下,陵澈几个阔步便下了台。
然后一挥手揽过了那个娇小的人儿。
面向夜离赔笑道:“爱妃身体微恙,扰了离弟的雅兴了,朕替她赔个不是吧。”
陵澈嘴上说着,但毫无动作,温柔的语气却无一丝一毫的退让之意,戏码做得十足。
夜离听得他言语中的不耐烦,也给足了他的面子,只道:“既然娘娘身体不适,陵兄带她下去休息无妨。”
陵澈果然和颜悦色的接下了夜离给的台阶,道:“那朕便不作陪了,贤弟自行赏乐即可。”
夜离瞟了一眼神色无助的元夕,颔首示意道:“却之不恭。”
元夕被陵澈揽住腰的手硌的微微发痛,稍稍挣扎了一下。
“跟我走。”陵澈的语气坚定而不容置疑。
出了常平殿,陵澈松开了元夕,让一旁的近卫挟着她,快步向鸾凤殿走去,一言不发。
突然一声闷雷惊起,沉窗骤雨疾降,夜风清冷。
斜斜的雨线顷刻而下,等到陵澈踏入鸾凤殿的时候,随行的一干人已是满身浸透。
元夕靠在门口,一眼望去,内室灯火通明,医监、内侍跪了一地。
从人缝中依稀见得洛鸢飞惨白的容颜,了无生机,不见了往日的笑靥。
陵澈一把推开身边的人,不管不顾的向床榻上的身影靠去。
俯身坐下来后,缓缓地执起了洛鸢飞的手,将她贴在自己脸上,能感受到从指尖传来的都只有冰凉。
陵澈沉着声问道:“怎么回事?”
医监双膝向前挪了几步,躬身道:“臣检查了娘娘今日所服药食,在茶盏中发现了微量的毒药,服下此毒者如同置身冰火,冷热交替不休,心脏更是有如万蚁所食,疼痛难忍,不消一个时辰就会毒发身亡。万幸的是娘娘所食不多,且常年受血竭滋养,顾此暂无性命之忧,不过娘娘向来体弱,日后会不会有别的病症发生还需得观察。”
陵澈的脸色这才有了些许缓和,开始冷静下来问责发难。
“娘娘的茶盏里为什么会有这个?”
不似刚才的急迫,陵澈的语气多了几分怒气,屋内的气氛寒到了极点,众人皆低沉着头,没人敢抬起头来回话。
这是床上的身影微微侧过了头,陵澈察觉到便转身看过去。
洛鸢飞微浮着睁了眼,无辜的望着陵澈,委屈的双眸中含着泪,任谁看了都会心下不忍。
陵澈小心的托着洛鸢飞的脸颊,温柔道:“醒了便好,吓坏朕了。”
洛鸢飞的手轻轻地覆上陵澈的手,紧了紧,示意他不要担心。
缓了片刻,强撑着转过身体,抽出一只手颤颤地指着一个方向。
众人惊愕,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
却只看到了满身湿漉、身形单薄的元夕。
陵澈递了眼色,身旁的近卫立刻将门槛旁的元夕一手提进来。
元夕也充满疑惑,一脸不解的望着洛鸢飞。
洛鸢飞挣扎着抓着元夕的衣襟,用极微弱的声音道:“我待你不薄。”
说罢便粗喘了几口气,手上也泄了力,沉了下去。
陵澈见状一把托住她的手,放回被子中,又帮她掖好被角。
做好这些,陵澈一挥手,几名金翎卫涌了上来。
“带下去。”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元夕无力的呢喃。
洛鸢飞,你骗我。
顾雨柔也是,你也是。
女人的柔弱果然是让男人失去理智的毒药,只要她眼角带泪,只要她泪中无笑,就让人着了魔了。
可笑的是,同一出戏,只有她两次都没学乖。
元夕被押去了陵宫的地牢。
可令人生疑的是,接下来一连几日,元夕似乎被人遗忘了。没有人提审,没有刑令下达,只是米水不供,饥饿与寒冷让元夕无暇再去细想外面的事。
地牢阴湿,终年不见阳光,只有一张用稻草勉强铺的床。
元夕沉着头蜷缩着躺在上面,有虫鼠在床脚发出窸窸窣窣蹿动的声音,让人烦乱,可她却实在无力驱赶。
过了一会儿,有铁锁翻动的声音从牢门的方向传来,元夕只勉强睁开眼睛瞧了瞧。
精致的茶盅递在她眼前,头上有个温柔的声音传来:“喝口水润润吧。”
顾不得许多,元夕便急迫的将头向边上侧去,抬手将杯盏中的水一饮而尽。
喝过水之后,元夕神志仿佛恢复了许多,缓缓地说了句:“多谢。”
那人弯下腰将元夕扶了起来,让她倚墙靠着。
元夕此刻坐起来才认真看去,竟是陵佑。
是了,在陵国也只有他会来看看她了。
“你知道了。”元夕还是寒暄了一句。
陵佑先在元夕身旁掀起衣袍坐下后,才慢慢回道:“确实不曾想过是你。”
元夕叹了口气,随后抬起头用充满希望的眼神看着他问道:“你可信我?”
陵佑没有回答,却点了头。
见他默认,元夕复道:“那毒不是我放的,我没有害过她。”
陵佑还是点了点头,但依旧不做声。
元夕心里似乎看到了一点希望,只要陵佑信她,她就有希望出去。
两个人都沉默了好半天后,陵佑终于开口道:“听说云王宫早些年间出现过一颗鲛珠,不过后来便不见了,还听说,云帝最宠爱的女儿三岁那年患过心疾,差点夭折,遍寻天下名医而不得治,后来不知怎么便好了,后来再也寻不到鲛珠的下落了。”
元夕听着听着脸色越来越苍白,眼神中的希冀渐渐被灰暗打败,整个人泄下气来,瘫在角落。
陵佑抬起头恰好对上元夕慌乱无助的眼神,可他继续用探究的神情一字一句的向元夕说着话:“我知道鲛珠在你那里,你曾欠我一次,这次你将鲛珠交给我,我保你安然回到云国,还会给你你想要的血竭。”
元夕有些寒颤,缩了缩脚尖,抱着膝想了片刻,只问了一句:“为她,值得吗?”
“有佳人兮,一见之,如平生欢,余下的便是惟愿她好。你若非要问我值不值得,我只能告诉你,爱就是不问值不值得。”
元夕突然心痛,眼中带泪,复又问了一句:“纵然她已经不是她了,这样也值得吗?”
陵佑一怔,似是没明白她语中之意,便问道:“你说什么?”
元夕心中已有主意,不再回答他,只说道:“我受鲛珠滋养多年,早与我心血融为一体,无法再取出来,不过你带我去见她,我自然有办法救她。”
陵佑思索了片刻,答应元夕待到夜里就带元夕离开地牢去见洛鸢飞。
夜凉如水,陵佑给元夕披了一件黑色斗篷,搀着娇小的元夕避开所有耳目从鸾凤殿东南侧的角门走了进去,倒也没太引人注意。
惊异的是一入殿内黑漆漆的连一盏烛台也没有点,再往里走些,窗枢旁身着一袭单薄月白色宫装的洛鸢飞映着柔和的月光倚窗而立。
不过几日,她竟然看起来比元夕还憔悴几分,仿佛风一吹就倒了。
陵佑摸索着走到案台边想点几盏灯,被洛鸢飞微弱的声音制止了。
然后她慢慢的转过身,对陵佑说:“让她过来吧。”
洛鸢飞从床侧移到床边。
元夕走近她,这是出事后元夕,第一次元夕真正与她说上话。
元夕愤恨的望着她:“为什么?”
洛鸢飞只低着头,但平静的说了一句:“对不起。其实我早就知道,从你进宫的第一天起,我就派人去查过,我就知道你是谁,后来不过是请君入瓮,越陷越深罢了。可如今不是最好的结局吗?你将鲛珠交给我,我给你你想要的血竭,我们相互利用,互惠共赢难道不好吗?”
元夕冷笑道:“原来从一开始我就是你戏中的跳梁小丑。那他呢?他对你还不够真心吗?怎么却也被你利用至此!”
洛鸢飞似乎被戳到了痛处,一时语塞。
元夕见她心虚,又复问:“你就没有什么对这个傻子说的吗?他为你割血续命,他为你将我从地牢里带出来,那可是死罪,这份情谊你怎么忍心继续欺骗于他!”
陵佑听着站不住了,大声向元夕呵道:“够了,我的事不需要你管,今日你只要将心头血留下,其余的便不要再提了。”
元夕没想到本想帮这个傻子认清这个女人的真面目,他却竟然不识好歹,是非不辨,真真是昏了头了。
还不等元夕反应过来,陵佑已经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撕破黑暗中的静谧,踏着杀气朝元夕刺来。